南辕北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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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马一路急驰,很快到了边界,前方遥遥出现了一座边集(贸易市场),边集中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很是热闹,不但有汉人,还有匈奴人、羌人、乌恒人,甚至鲜卑人。
汉朝与鲜卑间虽然连年征战,杀的血肉模糊,却无法阻挡商人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只要有人的地方必然有商人出现,汉鲜交界处行商虽然风险很大,但利润也高。商者,惟利是图,岂是风险二字可以恐吓的住?何况汉人和鲜卑人也要生活的,仇恨归仇恨,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交换物品,各取所需…
闾阎驱马直奔边集而来,来边集做什么?当然也是行商,他要在这里卖掉从鲜卑骑兵手里抢来的战利品。那些战利品是不可能带回军营的,拿回去了说不清楚只会自找麻烦,大汉军律不是说着玩儿的。
闾阎勒马停在集市边,立刻吸引了一片眼球。闾阎是此地的常客,与固定在边集买卖货物的人混的比较熟,两个月来,每隔几天都要来这里销赃;兽皮、牛角、鲜卑族的皮袍、皮帽、皮靴、甚至还有鲜卑人的武器和战马。而边集里的人也不在乎他卖的是什么,更不在乎他是什么人。边集里鱼龙混杂,各色人士交集,苦哈哈行者脚夫,普通的百姓,身家巨亿的富商大贾,出没山林的强盗马贼…说白了,大家都是在这里讨生活的,出身不论。
闾阎找了处桩子将战马栓好,等待卖主。过了一会儿,一个衣着普通,相貌更是普通的胖商人走了过来。
“这位兄台,在下有礼了,兄台可是来卖马的?”
商人向拱手一辑,小眼睛不断打量闾阎的坐骑和抢来的那两匹鲜卑战马。
“不错,卖马。”
闾阎点头应道,打量了下商人。面生,没见过,但吕彦不在乎,只要是来交易的,熟人生人无所谓。
“如果价钱合适,这些就搭赠与仁兄。”闾阎指了指搭在鲜卑战马上的包裹,闾阎想尽快把战马脱手不愿多费口舌,因此,只要价钱差不多就连带着缴获的小件一次性脱手。
“哦?兄台可真是爽利。”
胖商人扫了眼闾阎,捻着颌下的鼠须,伸手挑开包裹一角看了看,小眼睛里悠地闪过两点精光,面不改色的伸出一根手指。
闾阎淡笑着摇头,“百金?兄台莫要玩笑,仅包裹里的货值就不止十金。”
商人摇头,附在闾阎耳边轻声道:“不是百金,是千金。兄台既然是豪爽人,小弟也不好弄些狡诈之术不是?”
“千金!这胖子什么意思?!”闾阎心中顿生警觉,战马虽然是当前紧俏的大桩买卖,但按照边集的市面价值,这一匹战马顶多值两百金,这胖子张口就是千金,一下子多给一倍的钱,这其中只怕另有说法…
闾阎的目光猛然变的冷锐,盯着胖子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好,千金。不过,我那匹黑马可不卖。”
商人的小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条缝,“这个在下晓得,千金中自然不含兄台的黑马。
“如此甚好,金来。”闾阎说着,向商人一伸手。一手钱,一手货,钱到手就走人,管他胖子有什么目的?
商人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支小袋子放到闾阎手中。
“兄台请点过”。
“不必,在下信的过兄台。”
闾阎捏了捏口袋,也不废话,转身就要跨上黑马离去。
“兄台且慢,小弟有意请兄台略饮一杯,不知兄台可否赏脸?”
商人慢悠悠的说道,手拢在袖子里,小眼睛中溜过一抹幽光。
“嘿嘿,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闾阎心笑,回身道:“多谢兄台美意,只是在下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下次得见定不相辞。”
说罢,不再理会这个胖子,转身就走。
“闾阎兄请留步。”又一话声响起。
“什么人?怎么知道我名字。”
闾阎心中吃惊,猛的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正站在胖商人的身边,微笑着望向他。闾阎认识这个中年商人,以前在边集销赃的时候,基本都卖给了他;但闾阎与此人仅仅是买卖关系,除了卖给他赃货外并没什么交往,甚至连彼此姓名都没提起过。
闾阎面色一凛,沉声道:“原来是兄台,不知兄台如何晓得在下姓名?”
中年商人微笑,轻声道:“在下不但晓得仁兄大名,更知仁兄乃是汉剧阳大营的斥候骑长,仁兄曾力降鲜卑小帅哈赤虎,兄之大名,小弟早以如雷贯耳。实不相瞒,小弟与剧阳司马夏侯麒交厚,曾去交割过马匹,故此识的仁兄。在下冒昧,想请仁兄略饮几杯薄酒,聊表敬意。”
“原来如此。”
闾阎心头一松,疑惑顿解。商人行走各地,必然要和当地的官员有所通籍,不然商路难行,尤其是这种贩卖马匹的大商,想必这个中年商人也是偶然知道的自己,如此一来就不奇怪了;只是猜不到这人大价钱收买自己的战马,又作东相请是什么心思,难道真的只是聊表敬意?
中年商人见闾阎面色缓和了下来,笑着一侧身道:“仁兄,请。”
闾阎犹豫了下,遂不再推辞,拱了拱手“请。”
………
三人进入边集后方的一处酒酾。
边集不但是货物交易的地方,也是百业聚集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必然通商,通商则兴百业,边集存在日久,周围也就逐渐兴起了一些店铺,以供来往的客商住宿,玩乐;慢慢的,边集形成了小镇的规模。
三人找了处僻静的角落席地跪坐(汉朝的时候没有出现椅子,所以都是席地而坐,**坐在腿上,称之为跪坐。),中年商人点了些酒食,微笑举杯道:“在下中山商贾苏南远,此为在下义弟‘张北泽’,亦是中山人。我兄弟二人仰闻仁兄英名久矣,今日冒昧邀,仁兄误怪,呵呵…”
闾阎差点没乐出声来,“南辕北辙?不愧是经商之人,连名字都这么有特色。”
“幸会,幸会,阎.不过一武夫,‘英名’二字愧不敢当。”
闾阎忍着笑意,举杯相迎。
“呵呵,仁兄过谦了,请。”
“请”……
几杯酒下肚,闾阎话入正题。
“蒙兄诚邀,不知有何见教?还请苏兄、张兄明言。”
苏南远顿了下酒撙,目视张北泽,张北泽会意,眯缝起小眼睛,捻着鼠须低声道:“敢问仁兄,为何擅自出塞剿杀蛮夷?小弟虽为商贾亦知当今朝廷对鲜卑的抚慰之策,难道仁兄不知否?”

“哼!”闾阎冷哼一声,眸子里腾一下燃起怒火,砰一拳擂在桌子上恨声道:
“朝廷钦命:‘不得擅动刀兵,妄起战端’,阎.身在军伍如何不知?只是,哼哼,好一个朝廷钦命,阎.生来未见如此猥琐之事!畏敌如虎,胆怯如鼠!朝廷这般怯懦,令人齿冷!为军者当纵马持戈长击蛮夷,远者,除我大汉边患,近者,免百姓涂炭之苦,怎可龟缩城隅做那缩头乌龟!”
苏南远与张北泽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苏南远赞叹道:“兄真勇猛志士也。”
“惭愧,阎.不过军中一小小斥候骑长,因见不得百姓苦难,且做些偷鸡摸狗之事,杀几个鲜卑狗贼,聊解胸中恶气罢了,何谈勇猛,惶来志士?唉…”
闾阎叹息一声,闷头猛灌一口水酒。
“不知兄可有为将之志否?”张北泽微笑着问道。
闾阎想都不想张口回道:“阎.为将,若朝令可击鲜卑,当远逐蛮夷三千里,若朝庭无令,阎.亦可使蛮夷不敢正视我汉边,保一方百姓安宁。”
“兄之言,壮哉!”苏南远长笑,
“我等愿逞兄之志,不知兄意下如何?”张北泽低声说道。
“嘿,正事来了。”闾阎心中一动,面上却推辞道:“阎.不敢受,阎.与二位兄长萍水相逢,怎敢受此大惠?”
“嘿嘿,兄此言差矣,实是我二人受兄之恩惠在先,今欲相谢尔。”
苏南远笑道。
“哦?此话怎讲?”闾阎诧异道。
“兄所掠鲜卑战马均是卖与在下,且每马仅换在下百余金,兄不知,兄之马值可是低于时价许多,普通马匹运至内地亦可换近千金,况鲜卑战马乎?其利大也。在下以于兄之处换战马五十匹,如此算来扣去运送途中关节耗用,弟可获利数十万金。况,以往弟若贩马当深入鲜卑境地,其路途凶险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历经万难亦不过获马数十匹,且人畜多有折损。而今,弟得兄之助,无路途之难,无性命之忧,易得良马数十匹,岂可不谢尊兄耶?”
张北泽悠然说道,苏南远在一旁不住点头称是。
“呵呵呵…”
闾阎突然笑道:“二位兄长欲助小弟逞平生之志怕是不止为此一谢吧?”
“呃…”
苏南远与张北泽一怔,互视一眼,同时举杯笑道:“兄真乃大智之人也,勇武且有慧心,令我等汗颜,既兄以点破,我等当具实相告。”
闾阎举杯相迎,饮尽,微笑不语。
苏南远道:“实不相瞒,在下观兄久矣。两月前在下想于剧阳军中先购得几匹良马贩回内地,恰偶闻兄之英雄事,且有幸得仰兄之尊容。后又于此集想侥幸再得良马,不想竟遇兄在此贩马,在下自然识得兄所售之马乃是鲜卑战骑,遂与兄交易。又见兄售鲜卑刀盾,弓箭,皮铠,战靴等物,故猜得兄乃是暗出边塞,杀鲜卑贼所掠,赞兄乃英雄之士。后观兄贱售战马,不与人争利,故知兄乃非财货可动之人。此后,见兄每隔数日必售鲜卑战马于此,两月下来不曾有伤在身;杀贼而于己无恙,隐名而匿迹闹市,遂知兄乃是智勇双全之人。”
张北泽接着说道:“以兄之将才,若假以时日,资以辅助,必当青云直上,得坐将军位,镇守一方,威服蛮夷;故在下起了结交之心,我兄弟二人愿助兄成事。”
闾阎见话以点透,也就不再惺惺作态,笑道:“阎.多谢二位兄长厚爱,但不知日后当何以为报?”
苏南远眸中闪过两点精亮,淡笑道:“此事易而,兄乃英雄,若做得高位,握得兵权,自然不惧那鲜卑贼寇来犯,兄只需将剿得的鲜卑战马售一两层于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闾阎奇怪道:“兄长资辅小弟为将若只为易得马匹,且买通边关诸将即可,何需寻小弟这般无名之辈图耗资财?”
张北泽微叹一声,黯然道:“边关诸将皆庸碌贪婪之辈,怎及兄之智勇双全、慷慨侠义?在下实不堪诸将盘剥,与其在军中购马莫不如入鲜卑险地求之,月前购买军马乃为打通关节之事,实是迫于无奈而。”
苏南远接过话头,坦言道:“然也,我等经商图利,择兄而辅亦是为利,今日助兄则是来日助己也。”
话说道这份上,闾阎总算明白了苏南远与张北泽的心思——资助一个有能力的上位,做长期投资。
闾阎轻笑道:“好一个‘今日助兄亦是来日助己’,如此真是做的好买卖!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劳二位兄长费心,若得兄长为小弟打通关节,保得小弟镇守一方,卫我大汉百姓,小弟自不会介意些区区战马,何况兄长贩马也是富国利民之举嘛…”
苏南远与张北泽略一愕然,随即会意而笑,举杯敬道:“惭愧,仁兄抬举了。”
“兄长客气…”
三人会心一笑,尽饮杯中水酒。
闾阎问道:“不知二位兄长当如何为小弟打通关节?”
张北泽捻着下颌的鼠须,想了想说道:“此事仁兄不可操之过急,军职升的过快恐招来非议,与仁兄不利,仁兄只需在鲜卑来犯时多立战功即可,在下会于雁门郡守处为仁兄走动,兄每立一功则定有升赏,若不出我等所料,半年内仁兄定然可坐得司马一职,一年之内可为都尉,两年内当镇守一方。”
“如此甚好,阎.一旦掠得马匹,定会先与仁兄挑选,只望仁兄不要一时挑花了眼全都取走哟…”
闾阎打趣道。
“呵呵,在下自是不会那般贪婪,误了仁兄的前程岂不也阻了在下的财路?”
“哈哈哈”
“呵呵呵”
“嘿嘿嘿”
三人毫不掩饰的笑起来。
正开心时,外面突然人声鼎沸,哭喊尖叫声乱做一团,夹杂着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声,沉重的脚步声,紧张的呼吼声。
“敌军来袭,关闭边集!”
“上塞墙,戒备!”
苏南远与张北泽顿时大惊失色,手中杯箸落地。
“糟了,定是那鲜卑贼子来犯!”苏南远失声道。
“势急矣,快快赶了马匹离去。”张北泽嗖一下跳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满身的肥肉对他有什么负担。
“兄长且莫慌张,待小弟前去观看!”
闾阎长身而起,大步走出店,却见小镇里已经鸡飞狗跳,乱的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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