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召对阮孔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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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何汝霖,兆华径直来到前殿,依次召见两位即将赴任的外官。布政使是掌管一省钱粮民生的父母官,颇有实权;而按察使掌管一省的司法狱讼,和布政使一样属于地方官中最大的一级。兆华回忆了一下清雍正实录里和外官谈话的要领,并结合自己的想法和两位官员娓娓谈了一番。
福建按察使阮孔厚是嘉庆10年(1805年)生人,祖籍扬州,是“三朝阁老、九省疆臣、一代名儒”阮元的嫡子。虽然膳牌上没有写,但兆华还知道阮孔厚的母亲孔氏乃是已故衍七十一代衍圣公孔宪培的女儿,现任衍圣公(七十四代)孔繁灏的姑姑。
“福建按察使臣阮孔厚躬迎圣安。”
“平身,朕已传旨,今后面圣奏对之时站着答话就可以了。”
看阮孔厚站定身后,兆华继续说道:“爱卿这是刚丁忧结束还没有去赴任吧。”
“微臣上月丁忧结束,便应吏部传唤迅速赶来京城了。”
“朕虽未见过阮文达公一面,但却多次听皇考提及过。不知阮文达公去得可安详吗(阮元1849年卒),临终前可还有什么不遂愿的事情。”
“承蒙皇上挂念,家父走时很平和,没有什么不遂愿的事情。只是嘱托我等儿孙,但求学业精进,勿忘报效国家。”
“哦,如此甚好。皇考素来敬重乃父的学问和人品,只要他老人家平静的去了,朕就放心了。”兆华说完后,没想到阮孔厚竟不能自已,哭出声来。
“看来真是孝子啊。”兆华暗自思忖,“啥样的父母教育啥样的子女这话第一不错。”
记得阮孔厚还有一个胞妹叫阮安,结婚不到两年,丈夫就死了,之后她竟然茶饭不进,没过多长时间也死了。实为殉夫而死,那时候她正是20岁的花季年龄。这种做法是对是错呢?兆华自己也说不清楚。
沉默了一会,兆华继续问道:“朕看膳牌上说爱卿丁忧之前主要在徽州办事,还在桐城呆过?”
“微臣在徽州知府任上6年整,在桐城知府任上5年。”
“徽州乃江南钱粮重地,近年来财赋状况可好,田赋能收得齐吗。”
“回皇上,自从道光20年中,两淮盐政改制以来,徽州商贾大多入不敷出,而近年来银价大涨,小民之生活日益艰难。徽州财赋安能不受影响?”
“那徽州吸食鸦片的人可多吗?”
“据微臣所知,富商子弟十有四五沾染此恶习,而一旦染上纵使身死都难以戒除。许多坐拥千金的富裕人家,因此而败落。”
华答应了一声。良久之后才继续问道:“爱卿觉得为政之第一要务为何事?”
“回皇上,微臣以为民乃国之大宝。疆吏实为代天牧民,自当以百姓生计为第一要务。”
“现在地方州县断案可清明吗?”
“回皇上,微臣任福建按察使虽只有半年,却也知道狱讼积弊之深。一些州县压了20多年的案子至今未结,更有良民被关押十年之久。”
“这个阮孔厚还真是胆大,竟然有啥说啥。”兆华暗自琢磨着。聊了一会兆华觉得该结束了,于是拿出了对其工作的指导性意见。“爱卿到任后好好整顿狱讼,对恶人要不惜施用重刑,务求良民能得安顿。此外还要查禁鸦片,但不能得罪洋人,其中曲折你要好生把握。闽省乃东南屏障,此后,刑名狱讼、民心安顿之事就托付爱卿了。”
“微臣到任后定当实心做事,去浊涤清,不负皇上托付之恩。”
“嗯,你跪安吧。对了朕再问你件事,道光二十年扬州人送给英夷船队五十万银元(注一),作为赎城费,可有此事吗?”
“回皇上,确有此事,因定海、镇江相继被夷人劫掠,当时负责扬州防务的盐运使但明伦大人听从商人江寿民的建议,凑齐五十万元送给英夷方才免去灾祸。当时微臣正在家中读书,于此事所知颇详。而且为此事家父还生了一场大气。”阮孔厚道。
“是不是江宁以下各府县但凡不交赎城费都被英夷大肆劫掠一番?”
“回皇上,臣有个叫魏源朋友,对道光二十年英夷之祸了解甚多。他在给微臣的信里说:英夷对从广州到江宁的沿江沿海各处都大肆劫掠,只有闽省因地势险要加上总督颜伯焘筹防得力,损失才小一些。信上写到仅官府财物损失折合银元为一千多万,其中广州赎城费加上英夷索要的赔偿费就高达六百七十万元,此外江宁的犒师费和松江的赎城费也各有一百万元,宁波官库被掠去一百八十万元,舟山、定海、镇江等处府库也被掠去二十多万元的财物和银两。更可恨的是,英夷占领舟山期间下令地方百姓于十日内完粮纳税,如有不从,即行编号剪辫、改换服色。占领吴淞后,商船每只还被勒令缴纳五十元。”
阮孔厚说话的语速不是太快,兆华基本上能听得仔细,所以就根据自己对鸦片战争的了解继续向他询问,看看英国人到底从中国拿走了多少钱。
“爱卿说的这些损失大概都被算入《江宁条约》里许给英夷的总计两千一百万元的战费了吧。”

“回皇上,当初英酋濮鼎查为诱我订《江宁条约》曾许诺将所劫钱物并入其战费,但实为奸计。臣方才所说一千万多元中只有二百五十万元被计入其战费,剩余八百四十万元均未计入。”《中英南京条约》里面的两千一百万元分明分明是赔款,可当时道光皇帝对内掩饰,不敢承认是赔款,只说是赏赐给夷人的战费损失。所以阮孔厚也只是说战费而不说赔款。
“那爱卿的意思是英夷从我大清所得竟然近乎三千万元之数?”
“若算上从民间所掠财物,怕是远不止三千万元。不过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皇上当时还年幼,故有所不知。”
“哦,朕知道了。”虽然兆华此时心里充满了怒气,可毕竟在臣子面前要保持君主应有的平静。阮孔厚则依然有些拘谨地微微低着头,等待皇上的问话。
过了片刻,兆华突然像获得至宝一样,有些激动的对阮孔厚说道:“爱卿所说的魏源,是不是曾帮江苏布政使贺长龄编写《皇朝经世文编》的那个人,此人现在何处。”
阮孔厚被兆华猛的这么一问,吓了一跳,还以为魏源犯了什么过失,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皇上话,正是此人。”
这时兆华脸上露出了笑意,心中暗想,魏源可是治国的良才,若能给予要职,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阮孔厚看到兆华的表情似乎是对魏源很有好感,于是继续说道:“魏源魏默深公精通天文、地舆、经济民生之学,还著有介绍西洋诸国的《海国图志》一书,素为国朝陶文毅公和林文忠公所器重,此人现在高邮知州任上。”
“既如此,你带上朕的手诏,南返途中请他速来京城陛见,就说现在朕的身边正缺少精通夷务和经济之学的人才,再让他带上所有家眷和行礼并交割知州印信,也好为他安排别的差事。”
……
送走阮孔厚,兆华的心情一半是沉重,一半是喜悦。喜的是穿越第一天就得到魏源的消息,忧的是鸦片不知何时才能禁绝。
接下来要召对贵州布政使张集馨了,张是道光朝的老臣,担任省级干部已有十多年(主要是四川按察使一职)。以当时的情况看,张绝对算一位有良心的好官。但面临数千年未有的集体现状,他也只能顺势而为了。(其实道的眼光不差,而且也努力过。就是面对系统化用保守疗法实在难以奏效,因为革除必先从八旗做起,而且还要对财政制度动大手术)
兆华还是按着老套路和张集馨聊了一会。当得知云南贵州罂粟种植已成气候,兆华不仅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兆华重点叮嘱张集馨到任后要仔细了解当地烟毒流弊,想一些禁烟的办法。此外,钱粮之事不要光盯着小民,要注意那些大地主是否隐瞒田亩,督促下级官吏要敢于任事云云。
召见完两位外省大员,兆华有点困了,但他此时却难以入睡。到不是皇宫有多新鲜,而是要不停的思考该怎么办。
鸦片,那该死的鸦片!在兆华看来,近代以降,中华之苦莫过于弛禁鸦片之后的烟毒泛滥!
中华之辱莫过于泱泱四万万人被欺为东亚病夫!
中华之恨莫过于英夷以鸦片掠夺我逾十倍于庚款之财富!(注二)
中华之憾莫过于林文忠公禁烟功败垂成!
近代中国之八世之仇者非俄日美法,实乃祸首英夷也;我中华儿女都应记住一个名字,巴麦尊——十九世纪中期英国鸦片贩子的利益代言人——就是这个人以外相身份唆使发动第一次鸦片战争,并以首相身份主使了第二次鸦片战争。
鸦片为近代中国祸患之源头,其危害更甚于太平天国。然则禁烟非一日之功,以目前的状况朝廷甚至无力发动大规模禁烟(沿海官僚集团已经成为鸦片走私商人的保护伞,而内地的行政效率又过于地下猥琐,道光十年就尝试过,其结果是政令不出宫墙,鸦片越禁越多)。兆华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就是要多了解情况,等待时机,争取日后一鼓作气,禁烟成功。这个时间不好说也许要三年后,也许要五年后,也许要更长时间的等待。
注一:也有六十万元一说。这里的元是银元,当时国内东南各省外贸结算一般是以西班牙银元为准,每银元折合库平银约为0.7京条约》是清代唯一一次以银元为赔款单位的不平等条约,此后均以银两为单位。
注二:1790年至1822年英国输华鸦片数量年均4000箱,以每箱600银元计算合白银将近170万两。1822至1839年,年均25000箱合银1000万两。1840年至1860年弛禁前,年均输华鸦片折3000万两白银,1860年之后一直到1910年清朝灭亡,英国输华鸦片最高年份至4000多万两,年均亦不少于3000万两。
综合考虑19世纪末白银的疯狂贬值,以及美国商人亦参与少量的鸦片走私,则英国依靠鸦片从中国掠夺的财富折合1901年白银价值不低于40亿两,而庚子赔款是4.5亿两,所以两相比较差不多是十倍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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