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朝立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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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元年(1851年)五月十五日,己丑,不宜远行。
这是兆华回到清朝的第二天,照例早起,到钦安殿上香求雨。求雨时间不长,完后吃早饭。早膳用毕,兆华便开始了这一天中最重要的事件,御门听政。
乾清宫正大光明殿上,兆华端坐其中。群臣们山呼万岁之后,兆华便开始登台表演他昨天精心准备的节目了。“诸位爱卿知道朕为何今日要临朝议事吗?”群臣面面相觑,兆华稍微一顿说道:“礼部右侍郎曾国藩何在。”
“微臣在。”
“这是你昨日的奏折,你就在这大殿之上念一遍,让大家都听听。”
曾国藩拿到折子,双手有点颤抖,不过很快回复了平静。然后开始一字一句的念那道《敬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的折子。
“臣闻美德所在,常有一近似者为之混淆,若对此辨之不早,则流弊不可胜防。臣窃观皇上生安之美德,约有三端,而三端之近似,亦各有流弊,不可不预防其渐,请为我皇上陈之。”大殿之上,曾国藩高声念诵。
两班文武听到这里,吓得都一声不敢吭。这曾国藩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上折子直接数落皇上的不是!兆华莫名其妙的要上大朝,群臣本来就觉得不对劲,此刻明白是冲着曾国藩来的,无不为他捏着一把汗。
“臣每于祭祀侍仪之顷,仰瞻皇上对越肃雍,跬步必谨,而寻常莅事,亦推求精到,此敬慎之美德也,而辨之不早,其流弊为琐碎,是不可不预防。人臣事君,礼仪固贵周详,然苟非朝祭大典,难保一无疏失。自去岁以来,步趋失检,广林以小节被参。道旁叩头,福济、麟魁以小节被参。内廷接驾,明训以微仪获咎。都统暂署,惠丰以微仪获咎。在皇上仅予谴罚,初无苟责之意。特恐臣下误会风旨,或谨于小而反忽于大,且有谨其所不必谨者。行礼有仪注,古今通用之字也。
近来避皇上之嫌名乃改为‘行礼礼节’。朔望常服,既经臣部奏定矣,而去冬忽改为貂褂,御门常服挂珠,既经臣部奏定矣,而初次忽改为补褂。以此等为尊君,皆于小者谨其所不必谨,则于国家之大计,必有疏漏而不暇深求者矣。夫所谓国家之大计,果安在哉?即如广西一事,其大者在位置人才,次在其审度地利,又其次在慎重军需。
今发往广西人员不为不多,而位置之际未尽妥善。姚莹年近七十曾立勋名,宜稍加以威望,令其参赞幕府,若泛泛差遣委用,则不能收其全力。严正基办理粮台,而位卑则难资弹压,权分则易牵掣。夫知之而不用与不知同;用之而不尽,与不用同。
诸将既多,亦宜分为三路,各有专责。中路专办武宣大股,西路分办泗镇南太,东路分办七府一州。至于地利之说,则钦差大臣宜驻扎横州,乃可以策应三路。粮台宜专设梧州,银米由湖南往者,暂屯桂林,以次而输于梧。由广东往者,暂屯肇庆,以次而输于梧。则四方便于支应,而寇盗不能劫掠。……
又闻皇上万几之暇,颐情典籍;游艺之末,亦法前贤;此好古之美德也,而辨之不细,其流弊徒尚文饰,亦不可不预防。自去岁求言以来,岂无一、二嘉谟至计,究其归宿,大抵皆以‘无庸议’三字了之。间有特被奖许者,手诏以褒倭仁,未几而疏之万里之外。优旨以答苏廷魁,未几而斥为乱道之流,是鲜察言之实意,徒饰纳谏之虚文。……
臣又闻皇上娱神谈远,恭己自怡,旷然若有天下而不与焉者,此广大之美德也。
然辨之不精,亦恐厌薄恒俗而长骄矜之气,尤不可以不防。去岁求言之诏,本以‘用人’与‘行政’并举。乃近来两次谕旨皆曰:黜陟大权,朕自持之。在皇上之意,以为中无纤毫之私,则一章一服,皆若奏天以命德,初非自执自见,岂容臣下更参末议?而不知‘天视自民视,天听自民听’,国家设立科道,正民视民听之所寄也。皇上偶举一人,军机大臣以为当,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臣等九卿以为当,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必科道百僚以为当,然后为国人皆曰贤。
黜陟者天子一人持之,是非者,天子与普天下人共之。宸衷无纤毫之私,可以谓之公,未可谓之明也。必国人皆曰贤,乃合天下之明以为明矣。古今人情不甚相远,大率憨直者少,缄默者多。皇上再三绣之使言,尚且顾忌濡忍,不敢轻发。苟见皇上一言拒之,谁复肯干犯天威。如禧恩之贪黩,曹履泰之污鄙,前闻物论纷纷,久之,竟寂无弹章。安知非畏雷霆之威,而莫敢先发以取罪哉!自古之重直臣,非特使彼成名而已,盖将借其药石,以折人主骄侈之萌,培其风骨,养其威棱,以备有事折冲之用,所谓“疾风知劲草”也。……”(注一)
曾国藩就这样底气十足的一口气念下来,兆华则面色冷峻的听着,尽管他听不太懂这湘中官话。曾国藩念完后,还没等兆华开口。慌得大学士祁俊藻忙出班叩首奏道:“曾国藩所奏狂悖,罪该万死。但姑念他敢于冒死直谏者,原视皇上为尧舜之君。自古君圣臣直,恳求皇上宽恕他这一次。”

户部侍郎王茂荫也出班担保:“曾国藩生性愚戆,然心则最直最忠。臣愿以全家百口担保,倘蒙皇上不治其罪,今后自当谨慎。”
“哈哈……”兆华大笑一声:“曾国藩何罪之有,朕虽不敢以明君自比,却也是光明磊落,敢做敢当之人。两位爱卿可速速起身。”
“皇上圣明。”祁俊藻和王茂荫齐声说道。
“朕自幼承杜师傅教诲,然毕竟不满弱冠之年,又逢此多事之秋,言行举止虽谈不上手足无措,但曾国藩所言虚文、琐碎却也难免。”
兆华稍微喘了口气,继续正色说道:“昔唐臣魏征有十渐之疏,太宗嘉纳,千古以为美谈。夫渐者,已然之词也。正之于已然,何如防之于未然。今曾国藩敢冒死直谏,面陈朕之短处以预防其渐,足见他于君之诚、于国之忠。朕不但不治他的罪,还要重重地褒奖他,以为天下士子之模范。
等兆华说到这里,两班的文武大臣终于送了一口气,还不时朝曾国藩投去艳羡的目光。这个曾国藩可真是善于揣摩圣意啊!他们也惊讶于皇上这一两天内的变化,在他们看来以一件小事就变更跪奏的祖制确实不像原来的脾气。
“赐曾国藩和田白玉杯一只,赏戴双眼花翎。”
“微臣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万岁。”曾国藩叩首谢恩。
在清代只有有功之臣和宗室才能赏戴花翎,和官职没有关系。功臣中,功勋卓著或恩宠有加者,一般仅仅能够得到皇上赏赐的双眼花翎。比如乾隆朝贤相傅恒、权相和坤、大将军福康安等,都只得到双眼花翎。鸦片战争后虽然开启了花翎的捐纳制度,但数量极少,比如广东十三行的伍荣耀、潘仕成等因巨额捐献被赏戴花翎。花翎制度是到同治朝之后才走向穷途末路的。
曾国藩因一道折子被赏了双眼花翎,这在清朝开国以来也是极其罕见的事情,群臣无不艳羡,而对曾国藩之人品,对兆华之胸怀也不无称赞。可更令他们惊讶的还在后面。
“折子中所述朕之错误,言辞中肯,退朝后诸位臣工都要好好研读引以为戒。折子中提到的广林、惠丰等因微仪获咎者官复原职,倭仁调回京城任大理寺卿,苏廷魁官升三级授左副都御史。此外再分发给前线赛大学士一份,命他根据此折便宜行事。”兆华继续说道。
兆华话一说完,两班文武大臣为之震惊地面面相觑。心中的各种疑问随之而来,“皇上这不是一字不落的照着曾国藩的话去做啊”,“这皇上怎么跟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啊”……
变了一个人自然是真的,而大臣们的疑问也是有根有据。历史上的咸丰和他老子道光帝一样,喜欢因小事罪人而显示自己的威严(可能和他自身脚跛而产生的心里阴影有关系)。所以当兆华一句话把这些才刚刚被罚的官员或者官复原级,或者提升内调时,大臣都感到吃惊,因为按照咸丰“虚文、琐碎”的脾气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麟魁、惠丰都是内阁学士、兵部尚书之类的一品大员,就因为一点礼仪上的过失而受到降级的处分,拿到现在根本就不可想象。倭仁后来有篇折子迂腐至极,责罚也是应该,但咸丰却不该把倭仁这样一个搞学术的硬调到新疆处理少数民族的具体事务(充任叶尔羌会办大臣),这就跟让一个哲学教授去做超市的业务经理一样可笑。苏廷魁是道光朝的“三直”之一,咸丰开始还能优诏一呆,后来也是因为说话办事太直而被训斥。
这些事情不能说咸丰都做错了,但都没有处理好确是实情。而倭仁和苏廷魁如果放到合适的位置更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
震惊之余,大臣们也对皇上在昨日突发谕旨免去跪奏之礼有些释然了,原来这都是曾国藩一道折子的作用(实事上这是兆华在穿越前就想好了的,和曾国藩哪里半点关系)。不过上至昨日召见的军机大臣何汝霖、帝师杜受田,下至今天朝堂上的五品言官,大家都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皇上历来称呼大臣为“尔”,而且此为本朝定制,怎么突然变回到“卿”这样的古代称呼了呢?兆华不说,大臣们也没人敢问,于是百年之后这竟成为历史上的一桩公案和后世学术界的热门选题。
至于折子最后说的“禧恩之贪黩,曹履泰之污鄙”,兆华没有提。禧恩是宗室睿亲王后裔,不仅在道光帝登基时立下功劳,而且有恩于咸丰帝的生母孝全皇后。此人品行恶劣,根本不配做官,不过兆华觉得日后有机会把他从户部侍郎的位置上调走授个虚衔也就罢了,如果仅仅因为曾国藩的一句话而惩罚禧恩就显得自己太没有主见了。
至于曹履泰,兆华倒觉得曾国藩不过是人云亦云,说得不一定属实。历史上记载此人“性格刚毅,为人大度,遇事敢言,略无瞻顾”,在广东做道台其间提拔了丁日昌等才俊,回乡后又捐资修缮白鹿洞书院,振兴家乡教育,为时人所称颂。
注一:这是曾文正公最有代表性的一道奏折,所以不嫌其长,基本上全文录下。由于历史上该奏折是在三月份上奏,故略去关于赛尚阿的一小段内容,大家知道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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