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召对徐继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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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结束后,兆华开始按部就班地批阅奏折。“国家崇尚俭朴,大内宫殿,一仍明旧。……自倭仁一疏,手诏褒嘉,言事者纷纷而起。迩因天旱求言,又复谆谆奖诱,举空言塞责、受人指挥、激直沽名三弊为戒。……臣太仆寺少卿徐继畲衍为三防之说,无补高深,伏冀几余采纳。”
徐继畲?看到奏折末尾徐继畲三个字兆华眼睛一亮,原来那本《瀛寰志略》的作者,被后世称为第一个睁眼看世界的中国人徐继畲就在京城啊!
徐继畲本在福建巡抚任上干得好好的,怎么到了京城呢?原来道光三十年(1850年)英国商人要在福州租房子住,按照《南京条约》外国商人是可以租房子住的。可福州的老百姓以广州做榜样,在林则徐的带领下要求地方官将英人驱逐出城。徐继畲并没有按照老百姓的要求来“硬”的,他“制夷”的办法是把英国人租的房子弄漏雨而又不让工匠去修,于是英国人不堪忍受只能被迫迁走。这种圆滑的“制夷”办法本不错,但主张强硬的官僚士子却很不满意。于是对西方人持强硬政策的咸丰帝奕詝便将徐继畲革职,后在召对中感觉此人朴实,便安排担任太仆寺少卿的职务。
在清朝,太仆寺主要从事牧马政令,皇帝出巡扈从车马等事务,属于超级无聊的一个中央直属单位。最高长官为太仆寺卿(弼马温?)为从三品,而徐继畲担任的太仆寺少卿只是太仆寺卿的副手,为正四品官。
“大清朝把这么一个有见识、有思想、有良心、有学问的“四有”好官弃之不用真是瞎了狗眼。”兆华心里暗暗骂道。
“传朕旨意,命太仆寺少卿徐继畲速来陛见。”
大约半个时辰后,徐继畲急匆匆的来到上书房。“太仆寺少卿臣徐继畲恭请皇上圣安。”
“朕正在看你的折子,说得很有道理。你觉得当今国是以何者为最急,何者为最要?”兆华问道。
“回皇上话,臣窃以为当今朝廷之事以吏治为最急最要,而吏治之治当从官员任事开始。”徐继畲道。
“哦,那依你看来如何才能让官员勇于任事?”
“微臣以为政体宜崇简要,以改变固有之拖沓冗长之风气。皇上于诸臣条奏,或非大体所关,或非时务所急,原不必悉见明文。若事关切要,圣虑折中,期於必行者,即降谕旨,宜重考成。度其事之难易,限年兴革。如仍前玩视,於本案外重治以违旨之罪。此教令之宜简也。六部则例日增,律不足,求之例;例不足,求之案:陈陈相因,棼乱如丝。论者谓六部之权,全归书吏。非书吏之有权,条例之烦多使然也。臣以为当就现行事例,精审详定,取切於事理者,事省十之五,文省十之七,名曰简明事例,使当事各官得以知其梗概,庶不至听命於书吏。此则例之宜简也。考功、职方,议功议过,使百僚知劝惩也。现行之条,苦於太繁太密,不得大体。尝见各直省州县有莅任不及一年,而罚俸至数年十数年者,左牵右掣,动辄得咎。且议处愈增愈密,规避亦愈出愈奇,彼此相遁,上下相诡,非所以清治道也。臣以为各官处分,凡关於国计民生,官箴品行,不妨从重从严;其事涉细微,无关治体,与夫苛责太深,情势所难者,当准情酌理,大加删削。此处分之宜简也。”(注一)
徐继畲“政体宜崇简要”的论述成为以后若干年里兆华主导帝国行政改革的原则之一。而咸丰年间的改革也被后世《百家讲坛》栏目的主播易天天教授评价为“简约而不简单”。
“无关治体,酌情处理。说得好啊!”兆华微笑着赞赏道。“那你认为朝廷第二紧要的事情在何处?”
“回皇上话,微臣以为第二要紧的当是筹办夷务。”徐继畲道。
“难道你认为夷务比粤西匪乱还要紧?”
“粤西匪乱不过几个山野村夫纠集一群乌合之众,只要前方将士用命,平定匪乱只在旦夕之间,何须皇上费事劳神。但夷务之事却事关国朝千秋基业,道光二十年海疆之祸已经充分显露出英吉利人实为我天朝劲敌。之后法兰西、美利坚人接踵而来,所图虽为财货但朝廷亦不得不防。”
“继续说下去。”
“是。臣查英夷图我天朝之心早已有之。乾隆末年和嘉庆年间英吉利曾派遣两个使团来天朝纳贡,然而高宗纯皇帝和仁宗睿皇帝都因其桀骜不肯行天朝礼法而不予召见,或虽予接见却也十分不悦。那第一个使团的头目是英吉利国王的表兄马嘎尔尼,其所带其该夷最新战船模型甚为精妙,大有向我天朝示威之意。由是观之,英吉利为进犯天朝已做了几十年的准备,大有‘谋定而后动’之势。而天朝于逆夷却不甚了解,以至于战事一起处处受制于人,最终乃有江宁之辱。”
“皇考于此事亦懊丧不已,但却苦于没有制夷良策啊!”兆华叹了口气说道。
“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若要制夷须先知夷。海疆事起之时,臣恰好在福建汀漳龙道任上,为协助督抚筹办好防务,从那时起臣便处处留心探访西洋诸夷之事。后臣在福建藩司任上,得宣宗成皇帝召见,此后着手办理厦门、福州两口的通商通行事务。经过数年积累,(道光)二十八年臣于闽抚任上编成《瀛寰志略》一书,于西洋风物所说颇详。然未及进呈而宣宗皇帝崩,遗憾至今。”

“《瀛寰志略》这本书朕应该是听说过的,言官们所言‘徐松龛中丞著书,颇张大英夷’可是此书否?”兆华明知故问了一句,想看看徐继畲到底怎么说。
“微臣一心为国,编此书绝无张大英夷之意,书中所说也不敢有半句虚妄之言,请皇上明鉴。”徐继畲认认真真的回答到。
“呵呵,那些言官们不通夷务想必是信口所说,爱卿不必计较。如今朝廷既已和英夷罢战,自当行羁縻之策,只是满朝文武大多不通夷务,粤抚叶名琛虽号称善于制夷,然其制夷之策无非“民心可用”四字。一天两天甚至一年两年都没问题,夷人耐心好得很,可日久天长总不是办法。爱卿既然深知夷情,又和夷人打过交道,不如调到理藩院任职如何?”兆华微笑着说道。
“回皇上话,请恕微臣直言。英夷虽为夷狄但却于朝鲜、安南等国不同,该夷实力冠绝西洋诸国,自视甚高,是以两次来天朝纳贡均不肯行三叩九拜之礼。今若以理藩院和其交涉恐有不妥。”
“哈哈……”兆华大笑着道,“爱卿于夷务果然颇有见地。朕虽居于深宫,但泰西之事亦有所知,英吉利蕞尔小国,以区区三岛,不过西海一卷石……即使尽为沃土,而地力之产,能有几何?其骤致富强,纵横数万里外者,由于西得亚美利加,东得印度诸部也。其于海洋之上纵横驰骋无往而不利,所持者坚船利炮也;其庶几而至国富民强所赖着商业贸易也。怎么样,徐爱卿朕说的不错吧!”
徐继畲睁大眼睛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皇上竟然对自己在《瀛寰志略》上的描述出口成诵,而且增加了许多新的内容。
“皇上莫非已经读过微臣编写的《瀛寰志略》一书?”
“有朝臣奏折之中提到英夷是这样叙述的,估计多半是从你那本书上摘抄而来。此外朕也通过宫中藏书对西洋有些了解。”
“皇上不出深宫竟然于泰西之事如此了如指掌,于英夷风物出口成章真乃万世之圣主!”没想到徐继畲也会拍马屁,不过更多的应该是表达出一种惆怅中忽得一知己的心情。但这话在兆华听着就很不自然:狗屁万世之圣主,不过比那个时代的精英们多了一百年见识而已,等到中国民智开启,英杰辈出的时候,自己这点能耐哪里还拿得出手。
“泰西诸国虽为夷狄,然则实力之强大、文明之先进大有赶超天朝之势(汗……),和朝鲜、安南等藩属自不可同日而语。看来如今之势真的被圣祖爷一语成谶(注二),佛朗机人区区二百年后便成为我天朝之劲敌。夷务怕也要成为今后千百年社稷的头等大事了。”兆华继续说道。
“徐爱卿。”
“微臣在。”
“既如此,那就新设总理西洋诸夷事务衙门,由该衙门和英、法、美等泰西各国打交道,除了接替五口通商大臣的事务外,原属理藩院和礼部的交往之事,也由该衙门办理,你看如何?”
“皇上圣明,微臣以为这样最为妥当不过。泰西诸国的事务和俄罗斯、朝鲜、安南等国事务分别统属两个衙门则他们彼此便不会再生不平之心。(注三)”
“那就这么定了吧,该衙门设为从三品衔和太仆寺平级。你就担任首任总理大臣一职。”
“继畲叩谢陛下天恩。”
“快快起来,这几天你就回去想一想。把该衙门需要多少人,设哪些职位,每年要多少费用,日常工作如何安排写下来拿给朕看。记住此后有关夷务的事情或者觐见面陈,或者密折奏上,万不可为外人知晓,有关夷人提出的要求更要直言不讳不得隐瞒。”
“微臣谨遵皇上教诲。”
“爱卿担此重任之艰巨,国朝百年来少有之,故当慎之又慎。下去吧。”
看着徐继畲跪安后缓缓后退的身影,兆华心情很激动,回到清朝虽然只有短短几天时间,却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大清朝不是没有人才,只是不能知人善任。等到再把江忠源、李鸿章、文祥、胡林翼、左宗棠等人挖掘出来,就真的能够彻底打开局面了。
注一:这段话保留了徐继畲上道光帝《陈政体宜崇简要疏》中的主要内容,是一道有名的折子。虽然全文录下有些冗长且不符合口语习惯,但为能直接领略到徐的思想洞见和文采,只好如此。本部小说中,笔者会将历史上那些名臣的奏折择一二精华全文录下,以通过奏折对这些人物产生更加直观的解。
注二:康熙在见识到西洋器物之精妙后曾说过“海外如西洋等国,千百年后中国恐受其累”。
注三:俄罗斯早在康熙年间便开始以进贡和学习为名在北京驻扎人员。因俄国人不能接受三叩九拜的礼节,所以两国政府的交往是在清朝理藩园和俄国东西伯利亚地方政府之间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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