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佳人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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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的女子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天来阳清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朝云。一来是怕她体内的阳炎之气再度紊乱,二来也是有意提防着那个刁蛮的丹霞郡主。若不是自己突然造访倚云斋,也不会令朝云受伤。
阳清低头看着怀中那张肖似师妹的清艳面容,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叹了口气,阳清抬手掀开锦丽厚重的车幔,却见一骑赤鬃龙驹迎着浩荡的仪仗缓步行来,龙驹背上的少年校尉目色倨傲轻狂,正是翼宿部统将延昭。
延昭驱骑来到阳清和朝云的车盖前,冷冷扫了一眼座上男女,唇角牵起一丝暧昧的笑意,蓦地勒转龙驹与车马并行,然后从鞍鞯上的行囊里取出一方精巧的小小炉鼎,手指诀印一翻,炉鼎中便腾起一抹明焰,弥散出阵阵馥郁的香烟。
“喏,这是郡主吩咐我交给你的‘骊龙香’,只要让她闻嗅此香,便可替进水食。”见阳清面色疑惕,脸上转冷,不耐道,“郡主何等身份,难不成还会用那些宵小伎俩。这‘骊龙香’乃是东州圣品,一年也贡不来几炉,却是宗室专享之物。这炉香本是郡主带来送与王主的,如今用在她身上已是莫大恩宠,竟还不知领谢。若是不要,我这便掐灭了送回去。”说完便要捏诀熄香。阳清忙道:“将军莫急,在下初来贵境,许多事情并不晓得,况且郡主美意,在下若是贸然回绝,岂非又要惹她不快?想必将军也不想见郡主不高兴吧。”
延昭听他说得有理,再说以炅薇的脾性,若是惹她生恼,自己可有些应付不来,便将“骊龙香”递给阳清:“前面不远就是丘矶城了。南楚将军让我告诉你,你身份特殊,进了城不要妄自行动,他会为你们打点一切。”
“在下明白,多谢延昭将军提醒。”阳清一笑,手里却只管给怀中女子嗅香。
延昭虽听他一口一个将军叫得自己心中颇有些飘飘然,却知道郡主对这双男女并无好感,冷笑道:“延昭官居校尉,莫要叫我将军,若是传到南楚将军那里,只怕要定我个枉命自大的罪名。”倏地扫了一眼对方怀中昏睡的女子,脸上又浮现出方才那股暧昧,却又带着几分不屑,“这姑娘可是叫做朝云?果然,朝云暮雨,阳台之欢,名字倒也贴切。”说完也不看阳清脸色,嘿嘿一笑,驱骑去了。
佼佼龙裔,堂堂神统,原竟是这般货色么?阳清望着延昭逐渐消失在车盖旌挂后的身影,蔑然一笑,低头去看怀中女子的面色。见对方秀眉轻轻一颤,纤长的睫羽便张开了一隙。阳清喜道:“朝云姑娘,你终于醒了!”
朝云缓缓睁开眼睛,明眸中现出几分迷惑:“我睡了多久,这是哪里……”待看清面前的少年是谁,女子苍白的面颊便涌起血色,“公子……”
“朝云姑娘为郡主所伤,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姑娘可还有印象?”阳清看了眼放在一旁的“骊龙香”,暗忖炅薇那丫头还算有心,这东西果然有效。
“郡主……”朝云像是想起了什么,眉黛轻轻蹙起,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竟是完全偎依在少年怀中,顿时脸烧红霞,坐了起来,垂下螓首不敢去看对方。
阳清年少疏狂,本也不是那些顽腐儒辈。再加上生得清俊丰朗,长安那般繁华之地,眠花宿柳,慕楚怜秦,自然不觉新鲜,是以佳人在怀,香泽熏沐,倒也没觉得不妥。此时方才记起境况已然不同,面色也尴尬起来,正不知该说什么,却听朝云颤声问道:“公子,这里是……”
明显感觉到女子话语中的不安,阳清抬头看向对方,却见朝云撩开锦幔盯着前方车骑上的旌帜,胸口急剧起伏,两颊因羞涩染上的绯红也褪了下去,复见苍白。阳清心中虽然疑惑,也只得回道:“这是丹霞郡主南归的仪行,我们已经离开轩辕宫。”

“公子言下之意……是说我们要随郡主一道去往朱岩陆?”朝云蓦地回头看着阳清,脸色苍白如死。
“不错。姑娘为郡主‘元阴离火针炁’所伤,南楚将军说只有赤龙南州的陵燃大司命可为姑娘祛解阳炎之气……”阳清纵然为对方突然显露出的神情所惑,也只得如实告知。
“不……”朝云容色激动,口中喃喃,“不……我不能去赤龙南州,永远都不要再回去……”忽地伸手抓住少年衣袖,语气近乎央求,“公子,朝云不要去朱岩陆,求公子把我送回去……咳……”或许因为心绪太过激荡,女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衣襟。
阳清一惊,急忙扶住朝云,一手贴在女子后背,又为她度入一道真气,胸腔中却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来因循种种,竟是已数次强行运气,若是继续下去,真力枯竭,逆气反噬,只怕便要落下极大的胎患。
“咳……公子……”并未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女子抬起头看着少年,眸中已经泛起了泪光,“请公子送朝云回去,便是不能回轩辕宫也无妨,去哪里都好,若是不便,还请公子让车仗停下,朝云自己走……咳……”说完就要撩开锦幔跳下车驷。
“姑娘小心!”阳清见女子这般固执,怕她受伤,伸手将对方拉了回来。朝云伤重未愈,周身乏力,这一拉便倒在少年怀里,却也不顾了矜持,在阳清怀里嘤嘤抽泣起来。
阳清虽不知朝云为何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但看到怀中颤抖的女子,心底不觉泛起了怜惜,温言慰道:“郡主虽然刁蛮,但经此一事,想必也会收敛许多。况且姑娘伤势不轻,毕竟耽搁不得。姑娘放心,只要有阳清陪在姑娘身边,就断不会再让别人伤你半分,便是龙族神统,也须得问过在下手中骧龙!”
朝云听到这话,颤动的肩头慢慢平静下来,涨红着面色坐了起来。静默半晌,方才幽幽怯怯地开口:“公子方才所言,可是真心?”
阳清一怔,随即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在下七尺昂藏,还会骗姑娘不成?”
朝云看了少年片刻,微微点头,忽然又垂下螓首,轻声道:“如此,朝云便不再回轩辕宫,只求能长随公子左右,便是为奴为婢,亦无怨言。”
阳清立时愣住,片晌才醒转过来,忙摆手道:“姑娘误会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朝云如今只身飘途,无牵无挂,公子不肯答应,莫不是嫌弃朝云?”女子咬着唇,眼中晶芒浮动,“还是以为朝云既曾是毓秀园中圣女备选,将来会牵累公子?”
“不不不,在下怎会嫌弃姑娘。”阳清见不得女子落泪,苦笑着解释,“只是在下素惯独行,江湖草莽,才是委屈了姑娘。况且南楚将军答应苍王,只要姑娘伤愈便须送你回轩辕宫。”说到这里又是一叹,阳清心中歉疚,“再说令弟调戍西陲,苍王那里,总还须姑娘转圜。”
“苍王那样的人,又有谁能被他放在心上。”朝云的笑容有些惨然,“家弟想必也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在临行前说那样的话。便是我回去,又能如何?”
阳清不觉默然。这时车外忽有人道:“丘矶城到了。”阳清勉强一笑,借机撩幔下车。朝云看着少年在车前伫望城墙的背影,轻吐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字句:“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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