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斗酒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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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是一怔,转头看向后面车盖里走下的女子,虽然病色恹恹,依旧难掩天姿秀色,只是看向子纠的眼神却隐隐带着几分惧怕。
老者眯起眼睛,不经意摸了摸后腰,容色深处便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恼恨,却仍是被一旁审度犀利的南州名将看了去。场中这一瞬的静默过后,老者终于笑道:“看来老夫当真朽迈眼拙了,竟没看到朝云姑娘。说来当日姑娘与令弟匆匆离开丘矶城,老夫竟也未曾相送,真是失礼得很。”
“朝云姐弟不过偶得太守收留,哪里敢劳太守相送。只是瑞儿……”
“哎呀,看今日把老夫乐的,既逢贵客又遇故人,竟在这里叙起旧来了。府里已备好薄宴,稍后老夫再与诸位详谈,请。”
朝云咬了咬唇,不再说什么,默默转身上了车驷。阳清本想开口询问,却见女子低垂螓首望着裙衣下露出的脚尖发呆,终究没有问出来。
入夜的丘矶城灯火如昼,喧声鼎沸,丝毫看不出这是一座矗立在青焰沙海边缘的城池。月光下五色斑斓的宅檐屋楹密密层层地铺展延伸,直到城东那片屯甲连云的豪邸前方才失了颜彩。
此刻这片宅邸中正婢仆林梭,四角通明。正邸前的开明堂里丝竹盈耳,按拍不绝,轻罗绮袖的歌伎舞姬流连转反,穿织于樽俎杯盏之间。虬髯浓须的南州名将正与身旁举杯进劝的老者酣谈。上座火红裙衫的少女举着酒杯看向两人,蓦地撇了撇嘴,浅酌一口便蹙起了细眉。
“郡主也品出来了?”近旁下座的延昭看到炅薇的神情反应,低声道,“这酒正是我们南州的沧薇醽醁。”
“延昭校尉所言不错。”一直与南楚攀谈的老者向两人微笑,竟是听到了延昭的话,“老夫素来贪杯,知道论及这曲蘖之道,贵部自来冠绝崆峒,便重金从南州请来擅酿之师。可惜山高路远,又有青焰沙海之阻,想要从南州取沧薇两水来酿,委实困难。这漭水虽也不差,却终究品不出南州独特的风味来。”
“嘿嘿,不错,所谓‘云庭骕骦纵生翼,沧薇醽醁也醉人’。我赤龙南州酿酒之法独辟蹊径,显迈五步,可惜太守年朽岁催,此生多半是到不了我朱岩陆饱醉一番了。”炅薇说完也不去看对方难堪已极的面色,起身举杯,掩面饮下,环盏衅道,“中州儿郎,可有谁敢与本郡主比拼酒量?”
宴上倏地一寂,座中丘矶城的官列们顿时面面相觑,却因久闻这位丹霞郡主的刁蛮脾气不敢轻出。阳清本与朝云静坐席尾,此时见炅薇虽然张狂,却是恁地憨气可爱,不觉动了顽性,低声询问身旁女子:“朝云姑娘,不知郡主口中的‘云庭骕骦’,所指何物?”
“‘云庭骕骦’么?”朝云正自盯着远处的子纠锁眉沉思,听到阳清问起,随口道,“白龙西州盛产龙驹,其中更以雪龙驹遐迩五部,‘骕骦’便是雪龙驹中的极品,相传乃是穆王八骏中奔宵所配的良种之后,便是郡主那匹‘雪烟’也远有不及。至于‘云庭’,便是指当今西天白龙部之主,歧王尧苌豢藏骕骦神驹的云阳城牧云庭。”
“想不到竟有这般来历。”阳清微微一笑,忽然起身向火红裙衫的少女遥遥举盏,扬声道,“郡主虽知我西天白龙部神驹无双,大概却不晓得我们西州的儿郎也极喜这杯中之物,轻难辄醉。”
“放肆,郡主邀杯的乃是黄龙中州,几时轮到你来插嘴,况且……”
“延昭!”炅薇蓦地出声打断龙鳞轻铠的校尉,语气淡然,“中州儿郎既无人应盏,让他来又有何不可,难不成你来与我对饮?”
“末将不敢。”见对方分明是在人前维护这个凡人,延昭虽然心中不满,却也知道轻重,不再多言。默坐良久的丘矶城守却起身转向阳清,审量道:“阁下好清俊的风骨,却不知是歧王手下哪位后起之秀?”

阳清自进城以来便深觉城中众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有异,此时终于有机会向人公然矫饰身份,恭敬回礼道:“太守谬赞。在下不过初入白虎七宿麾下,自小术法修习不精,逃命的功夫却有几分。日前奉命往轩辕宫传信,在宫中遇到南楚将军,便想随郡主仪行南下,助将军彻查半月之前的夷水疑案。实是想……”刻意挤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实是想在歧王面前揽些小小功劳。”
“怎么,难道太守对本郡主带来的人还不放心?”炅薇冷笑一声,“看来中州儿郎当真没有几分胆色,连个无知小卒都要这般在意,真不知表哥为何要养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国之蠹虫。”
此话一出,座下中州之士立时怒目相向,乱议纷纷。南楚也觉炅薇言辞太过,微一皱眉,却听子纠笑道:“郡主巾帼豪气,却是老夫失言了,恕罪,恕罪。”说完又看了一眼阳清,略略点头,坐回席上。南楚也看了眼举盏轻笑的少年,却不插话,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众人见太守都不追究,也慢慢止住了噪论。炅薇环扫席间,傲然一笑,冲阳清扬了扬眉:“如此,我先!”旁边早有侍女斟满一盏,少女接过,仰颈饮下,俏白的双颊晕起流霞,分外可人。
阳清见她逞能速饮,心中叹笑,举盏缓缓酌完,那从容的神色竟似在品一品上等香茗一般。
炅薇脾气火爆,哪里等得及对方这般消磨,见阳清终于饮尽,劈手接过侍女奉上的酒盏饮干。阳清也不多言,依旧由朝云斟了酒轻酌慢品,良久方才罄尽。
如此再三,炅薇终于耐不住冷笑出来,讥讽道:“你是女人么,便是女子饮酒,也没有你这般小口细吞的。”
“郡主这话可太没道理。”阳清笑得皮里阳秋,“我们赌酒之前郡主可没说要速饮还是慢酌。况且郡主巾帼豪爽,在下望尘莫及,又怎敢在郡主面前失了礼数。再看在下身旁既有佳人劝盏,如何能失了风度。倘若郡主当真不惯在下饮酒的节奏,便算在下亏输便好。”
“小淫贼,敢看不起本郡主!”炅薇见他在众人面前也敢口角风流,心中着恼,愤愤道,“快慢由你,本郡主还怕了你不成,但这口舌之利却是充不得酒量的。”
两人一快一慢,且饮且停,宴上众人看得有趣,却也渐渐不耐。子纠一拍掌,堂前堂外侍立的舞姬纷纷会意上前,香扇罗袖间便令宴上沉寂的气氛欢活起来。
炅薇越饮越快,到后来干脆不待阳清饮完便取过壶盏自斟自饮。沧薇醽醁虽是琼浆玉液,但如她这般吞饮,渐渐也有些支持不住,眼前景物模糊开来。
阳清看得真切,微微笑道:“速饮速醉,早便干了赌酒大忌,郡主输了。”
“胡说!”炅薇心有不甘,无奈头脑中逐渐混沌一片,手中杯盏竟也辨不分明,蓦地化作数盏,细瓷上釉饰的花影纷叠乱晃。炅薇恍惚抬头,隐约看见阳清举盏微笑,不觉又饮下一杯,终于支持不住,伏在案上。
此时弦管转替,舞姬更换,阳清看着炅薇被侍女搀扶下去,正觉为朝云出了口气,却瞥到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稍稍释了疑忌,心下了然:赤白两部向有嫌隙,此番自己戏耍丹霞郡主,无意中使这些人对自己的身份更加信服几分。想着轻松一笑,正要坐回席上,却听耳边响起一个宛厉清冷的声音。
“朝云姐姐,别来无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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