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故人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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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仿佛是从九重阴冥的阎罗幽殿里传来,顿时扼住了宴上众人的呼吸,纵然是驰徊沙场冲折战阵多年的阳清也不禁起了寒栗。
就在这瞬息的静止间,刚刚轮替上来的舞姬招展罗敛的绮袖中猛地掠起一道寒芒,低锐的啸声刺破了席筵上糜醉的气息,毒蛇般噬向被这声轻唤惊呆的朝云。
“叮”地一声金铁交鸣,尚未出鞘的骧龙石火电光间便格住了刺向朝云的匕首,接而流光一闪,离鞘的长剑化作一抹夭矫灵动的银光,在匕首周围方寸之间仿佛月夜入水的蛟龙,依次漾起了三道炫目的涟漪,倏忽间将雪亮的匕首断为四截并震飞出去,然后顺着持匕的手踞在一名舞姬纤细的颈上。
这几番惊迭险宕,兔起鹘落,不过变生顷刻之间,在场诸人大多修习术法,便是南州坐席上久惯杀阵的诸名将尉也不曾看得真切,只有南楚将少年的剑法觑透,不觉蹙紧了浓眉,神色复杂变幻,抚髯沉思。
那女子愣了愣,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失手,盯着朝云的秀目里满是怨恨,以至娟丽的眉目间也带着几分让人望而却步的狠毒之色。
“小鸢……你是小鸢么?”朝云终于从惊忡里醒转过来,有些失神地抬手伸向对方,询问,“小鸢,你过的还好么……瑞儿……瑞儿呢?”
“难得你还记得我们姐弟。”女子躲开朝云伸过来想要抓住自己衣襟的手,喉中蓦地哽咽起来,“你问瑞儿?他不是正看着你么,正在奈何桥头看着你,等着看你死掉才肯饮下孟婆汤忘记这一世的怨恨进入轮回啊!”女子的眼神由悲伤逐渐变为凄厉,似乎连目光都变成了索魂追命的荆藤,纠绞着缠结上朝云的灵魂。
朝云苍白病弱的容色骤然惨如死灰,仿佛有些不相信对方诅咒般的回答,摇头喃喃:“你说瑞儿……瑞儿死了?”
“不错,瑞儿死了,就在你们姐弟逃出城的那天夜里。”忽地抬臂指向朝云,厉笑,“不就是死在你的‘南融离火真诀’之下么,朝云郡主!”
此言一出,宴上众人无不瞠目结舌,愣怔当场。赤龙南州的席位上更是喧呼哗然。南楚面色深沉,微垂的目光里有冷电般的精芒闪过,却是延昭立身怒喝:“臭丫头,胡说八道,她是哪门子的郡主!”
“呵呵……原来她还是不愿让别人知道么?”女子的笑容有些诡异,转向面色死灰浑身颤抖的朝云,声音却轻柔的仿佛一吹即散,“‘岚玕所羡,云琊之合’,朝云姐姐,我说的对么?”
“‘岚玕所羡,云琊之合’?”延昭虽是朱雀七宿新任统将,却也知道这句话的来历,不觉与旁座的同袍一起不可置信地看向朝云,“你是说,她是隆琊和汐云的女儿?可是看她娇娇弱弱的样子,又曾轻易为郡主所伤,怎么会用‘南融离火真诀’这样攻势凌厉的术法?”
“即便不是她,也是她那个性情悖僻的弟弟!”女子冷笑,“否则当时的丘矶城里,还有谁能驾驭只有赤龙王室血脉才能修习的‘焚心诀’?瑞儿死时五内灼烂,心脉俱焚,那样霸道的术法,若说不是‘南融离火真诀’,谁人能信?”
“小鸢,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说出来的……”朝云似乎终于从失神中挣扎出来,看着女子泪落如雨,“你说瑞儿死了,死在我手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要杀瑞儿,我怎么会杀瑞儿,我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啊……咳……”
宴上众人一声惊呼,却见朝云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转眼染红了身前的衣襟,面色白的近乎透明。阳清神情悚然,再顾不得女子,冲上前去给朝云渡了一道真气,方才见对方颊上稍稍有了血色。
“哈哈……原来你也要死了么,哈哈……”女子长笑一声,无限快意,正要再说什么,却被霍然起身的丘矶城守打断。
“住口!迟鸢,老夫本是看你姐弟可怜方才收留,你弟弟自作孽不可活,却也怪得到别人头上?再说朝云姑娘并无多少术法根基,‘焚心诀’何等威力,以她之能为焉可承受?你这话分明是想为你弟弟罪行开脱!”
“瑞儿有什么罪?”女子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大的笑话,转向众人嘶声道,“太守大人给我弟弟定了什么罪名,大家知道么?那是天下最荒谬的事情,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被人指为逆淫之徒,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
“迟瑞那时已经十五岁,算不得孩子了。”子纠阴沉着面色,目光扫向朝云,“那天晚上朝云姑娘在自己房里沐浴,迟瑞藏身窗下,欲图不轨,若非老夫及时发现,只怕便那要被那厮毁了朝云姑娘清白。迟瑞小小年纪心术不正,虽说老夫也曾手软放过他,却终究没能逃过天理殛罚,想来也是应当。”

“什么天理殛罚,分明是枉屈惨死!”女子轻蔑地看向朝云,“谁不知道太守早就垂涎朝云,那天晚上朝云房里的事情谁又晓得,难保不是被瑞儿撞破了什么……”
“混账!”子纠怒道,“老夫什么身份,便是要续弦纳妾,又何须偷偷摸摸,行苟且之事!”
“哈哈……你襄子纠若不行苟且,而今这龙族五部,也足当一洗风气了。”女子笑着笑着,眼中便流下泪来,涩声道,“瑞儿一去,我便再没了依靠。若非有这一份复仇的念头苦撑,早便受够了你这数年来的凌辱。或许你已经不记得自己曾在枕畔忘情之时对我说出了那个母夜叉,前任丘矶城主之女的真正死因……”
“放肆!”子纠没有料到这个平日里逆来顺受,听凭摆布的女子竟忽然有了这样的胆量,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立时恼羞成怒,戟指对方暴喝,“来人,把这贱人给我带下去关起来!”
“且慢!”朝云娇怯怯的声音倏地响起,却带着莫名的冰冷,让堂下要上前抓住迟鸢的两名侍卫不觉退了下去。朝云看向太守,眸子里闪着凛冽决绝的神色,“太守急着要将小鸢带下去,是否笃定朝云不敢说出当日真相?”
“朝云姑娘说笑了。”子纠目光一紧,嘴边却仍旧带着笑意,“当日之事你我都颇为尴尬,若是当众讲出来,只怕有损姑娘清誉。况且迟瑞已然伏法,他便再有不是,也当一并化解了……”
“太守果然是朽迈昏聩了,竟连自己做过的事也忘了么?”朝云冷笑一声,咬唇看了眼身旁阳清,似乎有些迟疑,片晌终道,“当日我在房中沐浴,太守满身酒气地冲了进来。我平日里就防备着太守,是以沐浴之时总是让家弟或瑞儿在房外看着,但那日太守借醉酒之机强行入房,我却是半点法子都没有。若非瑞儿极力护我,还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刺伤了太守后腰,恐怕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毓秀园圣女备选朝云了。诸位要是不信,尽可问太守是否敢让人查验后腰有无伤口。”
众人纷纷看向老者,却见太守失笑道:“朝云姑娘真会说笑,迟瑞区区一个少年人,如何能伤得了老夫。再说老夫堂堂大员,怎能在众人面前作出失礼之举……”
“原来太守也知道瑞儿只是区区一个少年人。”朝云趋势抢道,“如此,朝云便是再软弱,又怎会轻易为瑞儿迫住?况且朝云向来将瑞儿看作自己弟弟,出入行止从无避讳,若是瑞儿对我心存歹念,又岂会那么大意让太守发现?”
“这……”面对女子的步步盘诘,丘矶城守顿时万分窘切。本以为朝云作为本届龙神祭奠的圣女备选,于最后遴选之前必是十分看重自己名节的,断不会不顾后果将当日情形当众说出。但如今朝云本人都已替迟瑞洗冤,口中的强辩自己听来也觉苍白,“或许……天理昭彰,迟瑞色授魂与,难免不察……”
“襄子纠!”迟鸢见太守神色,已然明白弟弟的真正死因,蓦地拔出身旁侍卫佩剑向对方冲了过去,“还我弟弟命来!”
丘矶城守到底也是见过场面的,微一哂笑,诀印一翻便震飞了女子手中兵刃,冷斥:“迟鸢,你莫要污蔑老夫。令弟纵然无罪,可也非是老夫所杀,别忘了他可是死在‘南融离火真诀’之下,这是你亲眼所见!”
“依太守的意思,这件悬案当与我南天赤龙部脱不了干系了?”南楚捋须看着老者,虎目深处泛着微微寒意。
“岂敢岂敢。”子纠纵然骄横,但看到对方脸色也觉心中发怵,陪笑道,“这女子分明是有意挑拨两部之间的关系,待我仔细拷问,定对将军及诸位有个交代。”
“不必劳烦太守。”南楚一挥手,便有两名手下上前押过迟鸢,“此事关系到我南天赤龙部的声誉,本将军须得亲自拷问。”忽地看了一眼有些虚脱倒在阳清怀中的朝云,眉弯一抖,沉声道,“至于朝云姑娘,身份着实值得商榷。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希望太守能保证她的安全。若是有个万一,不仅苍王那里不好交代,便是离王那里,南楚也是吃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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