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宁有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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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甲执锐的南州名将走了进来,面色复杂的看着朝云,忽然单膝跪地,作礼道:“罪臣南楚,参见郡主。”
阳清扫了一眼门口,确信南楚是只身前来,隐约有些明白这位将军心中的想法。却见朝云神情冷冷淡淡的走到自己身旁,讥讽道:“南楚将军认错人了吧,这里可不是丹霞郡主的寝阁。婢子不过是公子身边的一个粗使丫头,可当不起将军如此大礼。”
南楚怔忡半晌,见阳清苦笑着摇了摇头,尴尬的站起身来,却依然不改语气中的恭敬:“都是南楚糊涂。其实当日在倚云斋外,罪臣就已经认出了郡主七八分。只是当时碍于郡……丹霞郡主和众手下,罪臣始终未敢相询。后来两日又因郡主一直有阳清公子照顾,罪臣也不便打扰。”说着看了看满面羞红的女子,微微一笑,“郡主历经磨难,如今终于可以回到赤龙南州,离王想必也会很开心。不知少主那边……”
“什么少主?”听到南楚后面的话,朝云娇红的面色复转清冷,淡淡道,“将军何以自称罪臣,朝云不明白。婢子与家弟只是从小流徙五部的孤女弃儿,哪里当得起将军口中一部郡主的尊贵身份。家弟也不过是苍王手下一员统将,断不会是什么少主。”
“可是依我龙族祖制,父死子立,长幼有序,琊少主死后当由其子继立下任离王之位……”南楚注意着朝云的神色变化,“郡主和少主流散在外这么多年,离王很是挂念……”
“能得离王挂念,婢子兴如之何。”朝云的口气自始至终都淡如轻烟,让南楚进退不得,“家弟受苍王调令,现戍摩云崖。离王心中挂念的,想必也只有家弟,将军大可回轩辕宫将一切禀告苍王,带家弟回赤龙南州。”朝云虽知裂云的脾气,但若是他可以答应随南楚回赤龙南州继承少主之位,离王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儿必会极施宠爱,总比让弟弟苦戍荒陲,仰人鼻息的好。
南楚闻言笑道:“郡主放心,少主是我南天赤龙部宗室嫡嗣,怎能为人使指。不过苍王那里我们也不好冲撞失礼,待归返朱雀宫安置好郡主,罪臣必会请离王派仪仗迎回少主。如今只好请郡主委屈一下,与丹霞郡主共用一行仪仗了。”
“婢子不过是个下人,这仪仗要用也当是给公子用。”朝云冷笑道,“将军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还请撤去园外的守卫。公子房里的东西让太守府中的婢仆收拾我不放心,况且天色已晚,婢子也该服侍公子睡下了。”
阳清和南楚俱是吃了一惊,后者更是连连摆手:“那如何使得,郡主什么身份,怎能亲自做这些粗活,况且……”
“朝云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阳清面色窘然,却知道若是自己也改口称她郡主,多半便要引得对方气恼,一旦体内气息紊乱,只怕又要呕出血来加重伤势。想到此处,少年转向南楚,“既然朝云姑娘身份已明,不知将军是否可以加快行程,早日找到陵燃大司命为朝云姑娘祛解阳炎之侵?”
“这……”南楚面有难色,许久叹了口气,“想必郡主和阳清公子也有所耳闻,罪臣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促成王主与丹霞郡主的婚事。虽说因为种种变故未能定得姻亲,但部中族人早便等着我们的消息,若是丹霞郡主回去的太早,族中难免生出流言蜚语,说丹霞郡主乃是被王主拒婚羞返,是以连准备好的仪仗都不用了。”见阳清豁然明了的神色,南楚复叹道,“但这只是开始所因,待郡主受伤后,南楚虽未敢断定郡主身份,却也不能轻忽,是以更坚持车马南归。郡主本就体弱,加上身受阳炎之苦,若是急切间驾云南归,九天之上,天风罡烈,一旦风侵火剧,阳炎之气潮奔汐涌,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却让朝云有些愣怔,阳清见状笑道:“原来将军早便为朝云姑娘设想周到,倒是在下鲁莽了。”
南楚看了眼朝云,见对方依然静默不语,心下一叹,赧然道:“郡主千金之躯,罪臣敢不尽心?况且以罪臣当年所作所为,些许心思又算得了什么,郡主当日没有当众羞辱罪臣,便已是极宽容了。”
阳清见他自承过错,颇有些惊讶。却听朝云忽地开口,声音里竟带了一丝哽咽:“南楚叔叔,这是云儿最后一次这么叫您。请您告诉云儿,当初究竟……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让你背叛父王?”
南楚魁伟的身躯明显一阵颤抖,抬起的虎目里隐隐竟有了晶莹之色,仿佛有一抹肖似朝云的影子闪过。半晌,南楚又垂下了头,涩声道:“郡主恕罪,南楚……南楚不能说。”
“如此,你我也再没什么好说的。”赵云叹息道,“望将军不要向众人宣布我的身份,尤其是丹霞郡主,我不希望她宿醉醒来后知道多了我这样一个堂姐。若是将军当真还念着过往情分,便请答应朝云这个请求。”
“可是郡主……”南楚微微一怔,抬头欲要分辩,却碰上女子哀婉凄落的目光,心弦便似被人突然拨断一般,又低垂了眉宇,“是,南楚谨遵郡主吩咐。”

“多谢将军。”朝云看了看阳清,释然一笑,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向南楚,“将军,小鸢是朝云当初徙居丘矶城时结识的姐妹,朝云能否见一见她?”
南楚为难道:“这……恕罪臣直言,那位迟鸢姑娘似乎对郡主误会颇深,此时还是不见为好。”
“莫非将军也以为朝云手段凶狠,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也会施以毒手?”朝云冷笑,“若是朝云有那些本事,又何必与弟弟受这十余年的欺凌?”
“郡主息怒,罪臣绝无此意。”南楚看了看神情倔强的朝云,又把目光转向阳清,见对方点了点头,终于长叹道,“既然郡主执意要见,便随罪臣前往丘矶城牢吧。”
丘矶城牢建于丘矶城内通衢大街之下,乃历数代丘矶城守不断修葺夯扩而成。内里四通八达,监牢众多,竟比阳清在东西两京中所见的天牢还要复杂,更因为漭水的流经及河道的淤阔而使处于地下的城牢格外阴寒潮湿,令人方甫进入便有一种游步幽罗的错觉。
“将军,恕在下多问一句。”阳清将面色有些惶惧的朝云向自己身边拉近了些,笑道,“龙族贵属诸天神通,为何要建这么大的城牢,莫非五部之中,还有许多贪顽凶佞之徒?”
南楚一愣,看向少年,讶然道:“莫非公子以为我崆峒千万年以来,久承清平?”
阳清更觉惊诧,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比起兵戈不辍的凡世来,总还要安宁些吧。”
“呵呵,真想不到,崆峒圣境外的凡人竟是这般看待六界世情的么……”南楚自嘲地笑起来,“公子或许还不知道,我龙族万年之前所以在诸天神统之中占得一席,便是靠了武力。”见阳清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南楚嘿声笑叹,“想来公子竟以为这诸天神统定是仁怀广善,顾怜众生了。可你看如今五部之间的态势,龙族对自己尚且残忍不恤,况乎凡人?公子可知黄龙九部及四天二十八宿为何而设?可知北海之中,天罡原上,骖龙海里,魅薇深处,皆有我龙族之敌,甚至崆峒海外,弱水滨畔,尚有对这里虎视千年的青鸟一族?公子莫非还以为这城牢大么?在南楚看来,尚不足所需万一呢。”
“怎么会这样……”阳清呆了半晌,方才叹息道,“莫非这天下当真没有净土,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便有人苦痛流离?”
“净土?”南楚轻轻哂笑,目光一一扫过两旁囚牢里或强或弱的冷暗幽色,“南楚行伍数十年,从未奢求过会有什么净土。不只凡人,便是诸天神统也难逃圭臬。有心的地方即有**,心与心相遇的地方即使贪佞嗔痴,当年我便是因为……”蓦地止住话头,南楚觑眼瞧向朝云,却见黑暗中女子的明眸痴痴注视着凝眉沉思的少年,丝毫没有在意到自己这边,微微一笑,继续带着两人向城牢深处走去。
“将军。”待行至一间较为干燥些的囚室前,门外两名赤龙部兵革加身的守卫向南楚躬身作礼。南楚挥手示意他们退出去,两名守卫应了一声,又瞥一眼朝云,然后退了出去。
“看她一个弱女子竟有当量当中辱骂丘矶城守,南楚心中也好生佩服,即便不是郡主的朋友,也绝不会怠慢了她。”南楚跨进门,然后侧身让进两人,蓦地瞥到独坐囚室中的女子身旁胪列未动的水食,皱了皱眉,“姑娘何必如此?”
女子闻言抬头,看到朝云时眸底有一线明光灼亮起来,转瞬便熄了下去,冷冷道:“郡主辱足此处,恕小女子锁镣在身,不便施礼。”
“你我姐妹,本就没什么礼数。”朝云微微一笑,在女子面前坐下来。南楚看了看阳清,见他轻轻颔首,略一沉吟,又瞥一眼对方手中骧龙,退出了囚室。
迟鸢抬目看了眼阳清,诮然笑道:“恭喜郡主得此如意郎君,不像我们这些姐妹,尽都成了他人手中玩物。”
朝云颊边绯红,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并不以女子的话为意,不觉心中一叹,转向迟鸢:“小鸢误会了,朝云只是公子身边的侍婢。”
迟鸢一愣,又打量了一眼散漫疏狂的少年,却听朝云问道:“瑞儿的尸首,你可是亲眼见到?”
女子肩头轻轻一颤,片刻才道:“不错。五内灼烂,心脉俱焚。瑞儿本就瘦小,尸身上的血液被蒸干了大半,死时想必十分痛苦。”
“那这几年,你在太守身边,可曾发现他修习过赤龙一脉的术法?”犹豫良久,朝云还是问了出来。
“郡主怎地问起我来了。”迟鸢冷笑,“五部之中谁人不知,南天赤龙部的‘焚心诀’最为霸道,若非赤龙一部王脉亲嗣,强修‘焚心诀’必将招来天雷地火,身遭殛燃之劫。襄子纠虽是黄龙司星一脉庶出的长子,却还不会有这般能为吧?”
“如此,你认定是我杀了瑞儿?”朝云自知无法辩清,叹了口气。
“不。”迟鸢静静看着朝云,眸底有异样的光芒闪动,缓缓道,“我早便知道,不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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