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云行凤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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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郎行话音方落,清寂的风雪中便掠起一道匹练,冷电般刺破场中众人的目光向微笑的汉子扑来,隐隐竟有凤唳之音。
郎行浓眉一扬,赞了声好,腰间佩刀已然拔出迎上剑气。待那道凝如实质的匹练与佩刀相击,郎行方才察觉出异样,自己的刀势竟像斫在一团棉絮上般,匹练的光华立时扩散开来,纵横嗤响的凛冽剑气仿佛漫天洒落的针芒在场中众人身边游走,偶或有人感到脖颈间掠过一丝寒凉,就会禁不住冷汗直冒,跌坐地上。
郎行一时辨不出对方出剑的方位,直觉四面八方都是飘掠如风的雪白衣袂,凤唳之音愈发鸣响,渐渐压过了手中舞作一团护守要害的刀诀守势,便似要用尖锐的凤唳将自己撕碎一样。
“姑娘美则美矣,所用剑法却是狠霸之极,间有凶戾之气,只怕并不适宜女子修炼。”郎行见少女毫不理会,剑势越发凌厉,心下一叹,手中佩刀翻转,以逆刃荡开缠袭周身的剑气,蓦地以剑为指,左手诀印一捏,口中疾默数言,右手顺势挥刀凌空涂画几笔,落在刀身逆刃上的雪霰遽然凝结成了冰花。
煌融分明看出郎行在空中顿挫数下,描坤画坎,却是比卦之象,一时大惊,对少女呼道:“凉瑶姑娘,小心!”
凉瑶一怔,便觉翥凤与郎行佩刀每次交击之时都有强烈的冰寒之气随剑身传来,逐渐侵肌入骨,出剑的速度不得已越来越慢,鬓边竟似也覆上了微霜。
“姑娘心中此刻怒焰升腾,正当冷静一下。”郎行长笑道,“比者,地上之水。水者,玄龙之根。郎某这‘凝冰诀’虽是玄龙部根基术法,但在这极北之地却有事半功倍之威。比卦以地为本,水势荡决,合以‘凝冰诀’自能攻势绵厚,不绝内外。姑娘剑法虽利,终难在此情况下讨得好去,不若撤剑收招,两不相伤。”
凉瑶见他身陷剑影之中尚能顾左言右,气定神闲,心中好不惊讶,但今日屡受戏辱,岂肯罢休?少女抿了抿唇,脚下疾蹑的步法一滞,左手凌空引诀,点画如飞,上坤下离,却成明夷之象,右手长剑明光圈没,招式沉顿,变二式“唳空”为六式“焚莲”,剑花飞扬处雪野震颤,遍地冰莲,漫天风雪之势愈发狂肆,几乎将众人视线遮掩。混沌之中但听一声冷叱,漫天剑影收束无踪,郎行正觉疑惑,脚下忽地灼热难当,心知不妙,疾步跃空,连环下劈,方才以刀风生生止灭了脚下喷薄而出的地火。怎料一处方熄,另一处又飞冲而上,营盘之内顿时满地火光霓浪轰迸,朵朵莲焰自众人脚下怒绽,直惊得众人四处奔逃,更有莲焰爆落军帐之上,因是连云成帐,一时间火势汹涌蔓延,不可扼止。
煌融和郎行驾云腾空,俯瞰之下顿时大伤脑筋。众士卒非是龙族血嗣,术法也远不及郎行那般精纯,自不能驭空避火,只得纷纷逃向营外。眼看粮辎不保,郎行抬眼看了看远处御剑凌风冷笑不已的白衣少女,又看向身旁龙族年轻的王主,见对方面色微赧,却分明没有半点责怪之意,浓眉顿时一皱,冲少女哼声道:“姑娘好手段,但如此做法未免过分了些。他们虽对姑娘无礼,断也不至要烧杀灼伤。况且郎某为这一部统将,言语便有唐突,姑娘也不该毁我营盘辎重,这般过失,却让郎某如何向泠王交代?”
“岚姨那里,校尉也不必太过多虑。”煌融摇头苦笑,“莫说烧了你一处偏营,便是将校尉的主营烧了,只怕岚姨也未必在乎。如今玄龙一部中,只怕最得岚姨宠惯的,便是她了。”
郎行一愣,随即笑道:“阁下怎知此处只是我牛宿偏营?”
“这般积弱百弊的营盘,如何能够屯兵驻戍?”煌融玩味地看着对方,笑意莫测,“久闻郎行校尉用兵奇谲,鬼神难卜,方才又见众士卒退走之时看似混乱,实则暗合兵法。若孤王所料不错,只怕这里连牛部的偏营都算不得,或许不过是校尉近日所下的流寇巢所吧?”
“哈哈哈,王主不愧是苍王嫡孙,粼王甥嗣,果真洞察入微。郎某这点小小心思,终究还是被看破了。”郎行爽然大笑,看着少年点了点头,“不错,末将纵横北疆十余岁,怎会布列这般易遭火攻的连云帐势,想必王主入营时便有所觉了。”忽地一顿,瞥了眼远处已然看出端倪怒目而视的少女,叹道,“只是这姑娘的性子,若是有泠王护溺,末将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煌融皱眉道:“不错,校尉此举若只是试探孤王,又何必着手下对凉瑶姑娘不敬,方才若非孤王一时心软,只怕那招‘龙游太虚’取的就是校尉手下的咽喉……”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煌融住口不再言语,面色却已尴尬之极。

郎行看得分明,叹道:“末将本也只是让这群小崽子稍稍调笑几句,只要能激得王主便罢,谁知这些小崽子恁地没骨气,便似这辈子没见过娘们一样……”说着又看一眼远处眸光锐利清冷的少女,微微一笑,像少年当空跪礼,“末将牛宿部统将郎行,参见王主。适才冲逆失礼之处,还请王主多多宽宥。”
“校尉起来吧。”煌融觑了眼白衣佩剑的少女,默叹一声,“只是校尉这般行事,确是让孤王费解了。岚姨如今胎腹未稳,孤王与凉瑶姑娘要及早赶去寒烟洞取回烛瞑巨蚺的蛇蜕,可经不得这般拖延……”
“王主尽可放心,桀辅大司命早有龙鹯传报,泠王伤势有他控制,王主这边须得策备万全,方可由末将引往寒烟洞。况且以凉瑶姑娘为由相激王主,本就是……”倏然停口,郎行抬目去看少年,却见对方心思明显早已不在自己身上,只是偷眼瞧着白衣佩剑的少女,神情间也随着少女的嗔恼恚怒复杂变幻,终于忍不住冷嘲,“王主此行究竟是为泠王取药疗伤,还是带美人游山玩水?若是后者,便请允许末将先行告退,以免搅了王主兴致。”
终于被郎行的话拉回了飘摇的思绪,煌融不觉面色涨红:“校尉莫要误会,孤王只是觉得方才之事实难向凉瑶姑娘交代……”
“如此,便由末将亲自赔礼好了。”郎行趋步走到少女面前,少女见他眉眼带笑,显然未有诚意,轻哼一声扭过头去。郎行虽领兵多年,处事沉稳,骨子里却偏有些大男子气,最见不得女子使性刁难,是以虽与女部统将芷梦情投意合,却时常拌嘴争执,许久以来也定不下个名分。当下见少女作色,郎行心中难免负气,蓦地瞥见对方纤腰上悬饰的赤色暖玉,冷冷一笑,左手以迅雷掣电之势抓了过去。少女忽有所觉,惊呼一声,纤腰一转,脚下步法倏展,瞬息便已脱出对方取意,谁料方甫回身去看,却见髭须浓眉的汉子竟也紧贴了上来,丝毫不辍。少女恼怒万分,奈何相聚甚近,剑招中最见凌厉的杀着难以全力施展,只得拔剑旋踵,顺势矮身,便如缺月初弓,手中翥凤似箭离弦,撩冲而上,虽只是起手半招,却已有凤喙昂扬,衔啄云天之厉。
郎行亦是吃了一惊,未想到一套凡人所创的剑法,却有如此机巧圆融的变化,腰间配刀出鞘,雪亮的刀光堪堪格下了刺向自己肩头的长剑,却仍是反手逆刃一式。
少女见对方始终不肯正面出招,倒像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恼意更甚,冷叱一声,出剑迫开对方,剑影倏分,万千光华聚散有度,九朵剑花凭空挽出,转瞬剑花绽裂,花又生花,渐有卷盖青冥之象,却是当日在潇湘榭与朝阙相斗时所用的“九裂”一式。
煌融方才见郎行突然出手便要上前阻拦,但两人招招紧递,已难分开,此刻又见凉瑶不忿,杀招尽现,只得凝神观战,寻隙阻断两人的拆斗。
郎行久经战阵,慢慢便看出“九裂”一式的破绽,略略拿捏了下出刀的分寸,刀光凌空圈了条诡异的弧线,便有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竟将“九裂”一式的进退角度悉数封死。凉瑶一怔,便觉腰间一空,低头看时,瑶阳暖玉已然不见。
“姑娘剑法虽如凤行空唳,清逸绝丽,却终难脱出女儿家的婉弱娇敛,难比郎某这裁云刀的锋锐骁勇。”郎行持刀在数丈外立定,左手握着瑶阳暖玉,笑道,“若要将姑娘方才的剑势比作凤喙撕啄九霄层云,郎某的刀法便当为天风裁度乾坤浩气。一是灵禽自出之意,一为天道因循之理,纵然凤唳九天,万灵朝伏,却怎及天风罡泰,道眷**?设若郎某方才以刀刃相迎,姑娘只怕便会禁不住郎某的刀气有所损伤了。”
“哼,阁下这般轻妄狡诈之性,也配眷有天道?”少女冷笑,“却不知岚姨那般独遗高蹈的人儿,怎会有阁下这样蛮横无状的臣属。阁下今日处处与我们作对,莫非是早便做了大司命的爪牙?”
少女本是无心之言,煌融却是一惊,挡在凉瑶身前对郎行强笑道:“校尉莫要介意,凉瑶姑娘初来玄龙北州,有些事情并不晓得……”
“难不成王主还怕郎某堂堂七尺昂藏,会公然欺负一个小丫头?”郎行淡淡一笑,眉间却有几分阴沉之色,“只是末将与王主方才所约的赌斗,可还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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