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妖面狂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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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终于回来了。”青衫长剑的少年方甫落回阵中,啖垆便迎了上去,眉色释然,“想不到‘逐云王’果真将‘幕天沙暴’移绕望沙堡,更且暂停攻势驻营西岸。阁下一言挡下八千铁骑,纵是啖垆半生大小百余战,也未曾见过阁下这样的人物。”
“校尉谬赞。”阳清回望一眼对岸已然开始扎立营盘的沙盗铁骑,苦笑,“在下不过凭了些不入流的伎俩骗得‘逐云王’一时,待明日天光大亮,‘逐云王’自会发现上当,只怕到时形势,会比现在更让你我棘手。”忽地环视四周,疑道,“怎么不见延昭校尉?”
“他?哼,这会只怕早便钻回南楚将军身后去了。”啖垆轻蔑一笑,显然十分看延昭不起,“阁下迎见‘逐云王’后,延昭便百般数落你的不是,定要回丘矶城请南楚将军来督持大局。嘿嘿,看他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被沙盗吓破了胆,夹尾而逃罢了。”
“他自己回了丘矶城?”阳清一愣,随即惊急追问,“从什么方向离开?”
啖垆显然对阳清的反应不解,抬头看了看东南方向的天色道:“他说怕被‘逐云王’发觉行踪,便往漭水下游去了,多半是要借阁下所布的兵虚阵势遮掩沙盗视线,再涉水北返吧。”
“漭水下游?”阳清心道不妙,却仍存了一份侥幸,问道,“啖垆校尉,自望沙堡以下的五里水域,可有能够以为屏障的地势?”
“自然没有。”似乎看出阳清的担忧,啖垆终于蹙紧了眉,“自此东向数百里,漭水流经之地皆为瀚海沙原,最后流经濯浪岩汇入骖龙海。五里之内,除却沙石,再无其他。”
阳清暗自叹了口气,苦笑抱拳:“既然如此,说不得在下便要即刻动身去追回延昭校尉。但‘逐云王’虽肯听在下一言,这八千铁骑却终非易于,在下若是此刻离开,当真有些放心不下。”遂将“逐云王”所说“幕天沙暴”的北进路线说了,又道,“‘幕天沙暴’虽是以术法生出,如今却也携蕴了恒卦之功,若是一旦纠缠起来,延昭校尉身孤力单,只怕难与其周旋。”
啖垆看着阳清点头道:“阁下能够以德报怨,着实让人钦佩。延昭校尉是南楚将军一手调教,也是如今朱雀七宿中的佼佼新秀,若是当真有个闪失,只怕我黄龙一部也不好向离王交代。阁下尽可放心去追,啖垆戎马数十载,这一时半刻还是撑得住的。”
“嘲风部乃黄龙精锐,在下自然信得过。”阳清略一沉思,又道,“平旦天光大亮,以‘逐云王’之能多半便会发现今晚不过是我们顾布疑兵。是以四更之后,请校尉着弟兄们将方才插排火把的连衡木矩对拆削尖,然后取半数在离岸数十丈处埋陷妥当,另一半由弟兄们设为鹿角,营枝成寨,持以方阵。并在阵中设两队龙骨机弩手,一队攒射,一队上矢,两队轮流上阵。步卒也分两队,一队出战时由龙骨机弩手掩护,另一队则负责防守,力疲时方可交换。至于上游虞渊水曲所设截堤机关,就依我们之前所议,由校尉见机行事便可,只须谨记‘涉水半渡可击’,再辅以龙骨机弩的交替攻势,虽不能将沙盗长时狙阻河中,却也可以极大打击他们的士气。”
“阁下所计,啖垆句句在心。”啖垆恭身一礼,扬眉朗声,“阁下非属黄龙一部,却能为我等详思竭虑,精慎操持,实令啖垆汗颜。他日若是用的着我嘲风一部,啖垆和弟兄们必定蹈死相助,绝无推诿。”
“校尉言重。”阳清深知眼下不容片刻迟延,向啖垆匆匆还礼,便即顺着明灭千幻夹岸蜿蜒的火光遁寻而去,却没有听到身后重甲披挂的男子在自己离开时那一声无奈的叹息。
指节狠命叩击着剑铗,龙鳞轻铠的年轻校尉一想到啖垆对那个凡人赞许的目光,双手便猛然攥成了拳:他又算得什么东西!本校尉十二岁便随将军西讨魅薇泽中雷音邪族,至今未尝败绩,他不过夸夸其口,纸上谈兵,也能让啖垆校尉这样的黄龙宿将刮目相看。想到这里,延昭唇角蓦地牵起一丝冷嘲,若是让啖垆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只怕又会是另一番态度了。

心中正思量着下次如何让阳清在众人面前出丑,后背倏地生出微微灼暖。沙海中虽然终岁炎热,但行伍数年的年轻校尉立时便察觉到了空气中异常的走粒扬尘,显然有极霸道的术法在金黄色的沙线后被人施展,且向自己越移越近,渐渐按捺不住被那份压迫感逼得愈发紧绷的神经。
纵然已经隐约料到身后袭卷而来的是什么,延昭也忍不住面色发白,僵硬地回过头极目望去,扶摇攀插的巨大风涡将九天垂翳的星光月色搅作粉碎,冥墨侵染的夜幕仿佛也被从中如布帛般撕裂,扭曲狂肆的沙柱中昏惨蒙茫,犹同一座开阖不定的硕大囚牢,让多年来轻任骄兀的年轻校尉心底第一次生出了孤独对抗的恐惧。
无论他怎样疾默法诀,驱驭术力,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幕天沙暴”瘆黄悚暗的獠牙朝自己探得越来越近。此时的“幕天沙暴”已非“逐云王”用来夜照路途,而是要以之对丘矶城一举造成最大限度的毁伤,毕竟对于南楚这样统兵多年的军中宿将,互相又是知根知底的旧识,延辽便是坐拥八千精骑,靡无不克,也不敢过分托大,是以在占算望沙一役后的剩余战力及进取丘矶城的策略上,已然有了变动。
延昭虽不知为何自己竟触了这样的霉头,却也真是没了再去计较的心思。“幕天沙暴”自涉漭水以来,凭借“逐云王”卦诀印合之力声势渐长,威力剧增,再无顾忌地膨胀鼓荡起来。恒者,久也。然物不可久居其所,故受之遁。遁者,退也。此刻因为失了“逐云王”法力束缚,震木凌夷,巽木遁退,“幕天沙暴”杀伐肃灭之气飙厉激升,方圆数里之内便如一口遮盖天地的覆盆,涡引之力令延昭蹑云的奔势缓慢下来,终于抵受不住,膝头一软便跌到沙海上,竟抱住了头躬伏地上,不敢再去看身后那张狰狞的妖面。
“速速在地上掘洞,然后屏息埋头,以剑气下探沙土深处紧插岩层,切不可有片刻松懈!”就在延昭已然绝望之时,耳中有人传音入密,如是催促。延昭求生心切,也顾不得那声音是谁,匆忙照办,只觉沙土外的身体便似被猛兽抓住抛撕一般痛苦难当,甲胄被沙暴中的火焰炙烤地灼烫,隐隐还有一股奇痒侵肌破肤,竟比体外那风蚀火烤的痛苦更难忍受。
“幕天沙暴”之后风火之力较弱的地方,阳清看到延昭狼狈的样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沙暴的威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与南楚的想象,莫说穿过这修罗狱场赶往丘矶城报信,便是如延昭般身陷其中能否自保,只怕都是未知之数。唯今所计,也只能寄望于丘矶城夯构百年的高城坚池,以及南楚应变的能力了。忽然想到朝云肖似师妹的温婉笑容,狂风中青衫荡猎的少年终于生出了在诸天神统横绝的术法前深深的无可奈何。
“逐云王”算计精准,“幕天沙暴”此刻虽声势骇人,却仍未达到掀拨天地,摧城拔寨的威力,是以仅凭在地面上的纵横之气,也未能将蝼蛄般瑟缩颤抖的延昭绞没。阳清心有余悸的看着“幕天沙暴”向北远遁,终于上前去扶埋头沙地中的年轻校尉,笑道:“校尉放心起来吧,沙暴已经过去了。”谁料对方竟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听到阳清的话。阳清心觉有异,急忙去拉延昭,却被对方的甲胄烫地缩了回来。阳清微一愣怔,眉宇紧皱起来,略一踌躇,用剑鞘翻挑延昭身体,待对方失了平衡侧躺在地,阳清不由惊退一步。只见延昭双目紧闭,衣衫甲胄之外裸露的肌肤尽生红疮,脸上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数十处,或许是因为挣扎中与沙粒摩擦的关系,有几处已见血肉,沾附着满面的尘沙模糊难辨,让原本俊朗英飒的面目竟变得近乎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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