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悉如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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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铁骑踏涉漭水的霎那,水底泛起的泥浊如染墨的画卷般洇散开来。漭水上游源出绀溟二水的汇流,经吞云峡泄入黄龙中州,水势极为湍急。然而随着渐入荒漠,再无其他水源补给,更因地势之变,水流逐渐缓和下来。自虞渊水曲数里急程而下,泥沙沉积更为明显,河床抬高许多,水位堪堪没过马腹,因此望沙堡这道天然屏阻,反倒有些徒具虚名了。
不过啖垆并不以此为忧,只凝神聚意盯着趟涉泅近的沙盗铁骑,心中计量着河宽与水速的最佳契点。阳清教自己在上游虞渊水曲处截立的堤坝,乃是以五灵土属之力筑高河床,攒贮水流吞袭之势,又着嘲风部卒中术法精擅者在堤前结持井卦之象。井者,井渫不食,为我心侧,无险而成水,无忧而成患。龙族五部盖因先天所故,分修五灵术法,又因独支难树,法力失缺,时常辅以卦象掘引造化之力,借以生发更强的咒力,化藏对己不利的术法。啖垆自知那几名心腹比之“逐云王”修为尚极浅陋,若是被对方激发井卦中巽木之力,则五行水木相侮,巽木过剩,反生坎险,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无奈兵当撄锋,木已成舟,眼前态势再无转圜。啖垆看到沙盗铁骑已过河中,蓦地咬了咬牙,取火石点燃阳清留给自己的报信烟花。却见一朵绚烂的五色烟花在大漠犹且微弱的晨光中盛放,弥绽了许久才慢慢消散,让启明的星光又露出了隐约的容颜。
这个战阵前有些突兀的景象让涉河而来的沙盗铁骑也是一愣,纷纷停止前进抬头去看。“逐云王”却只仰目看了一眼,便蹙眉高呼:“大家切莫分神,全速渡过漭水!”
烟花从盛放到消散不过俄顷之间,纵然“逐云王”言出令行,动如君山,也不及失去控制的万钧洪涛迅猛,只听漭水上游轰声阵阵,闷如沉雷,讶然望去,便见不远处止波无痕的水岸在这擂鼓般渐起的轰鸣中逐分逐块地抖落下来。再往远去,河线与天幕交界的地方,千百道凶兽般奔踏纵跃的浪头咆哮着卷压过来,激荡起的浑沙浊泥仿佛一面圮塌下来的高墙,与前方止静无波的下游河面相映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众骑士齐齐骇然失色,匆忙催驭**龙驹加速渡河,但沙盗的龙驹多是出自南州魅薇泽中雷音邪族所豢,非是白龙西州天罡原上的风骛种驹,本就有些畏水,此刻见到这天风海雨般奔腾而来的水势,早便失了神主,惊嘶着原地打起了转,哪里还肯受众骑士节制。众骑士愈是心惊,手下驭骑的手段便愈发强横,龙驹吃痛也更加狂躁,纷纷人立而起,将许多未及提防的骑士抛掀入水,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这便是企遥送给本王的第一份大礼么?”“逐云王”不怒反笑,望着奔卷而来的凶迭浪群不住颔首,“招招锋锐,步步盘营,确是让本王大开眼界。即使本王早便料到他不会轻易放弃漭水这道防线,其间必有布置,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诸般算计之下,本王再无第二条路可走。”说着转向凝眉思索的嘲风部统将,笑意中带上了一丝玩味,“只是本王有些不解,这样机变万端的计策,为何他不亲自来督阵,莫非企遥此刻并不在堡中?”忽然又想到什么,嘴角笑意陡然消失,声音逐渐有些颤抖,“他不在堡中,那云儿……莫非……”

一刹的静默过后,男子忽然抬手朝自己脸上掴去,这一下出手极重,立时便在自己脸上留下了深深的掌印。漭水两岸近万儿郎瞬间被他这一举动震住,纷纷瞠目愕然。啖垆也是一怔,却见对方低垂的眉目缓缓抬起,双目中方才褪去的血色又泛了上来,不同的是这一次目中不再只有殷深的赤红,更淬着妖鬼般幽灼的亮色,让他身边的几员副将都骇得退开了几步。
男子忽然厉笑几声,微抬手臂指向身旁一名正费力控驭坐下受惊龙驹的骑士,指掌间光华骤闪,斜斜作了个劈削的动作,便见那名骑士连同坐骑的颅颈间掠过一道微细的痕迹,齐齐落在了脚下的漭水里,立时洇染一片血水。
“儿郎们,本王用最严酷的方式训调了你们七个春秋,究竟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看你们在敌人面前被自己的坐骑缚手缚脚?龙驹若是不堪用,便尽都给我斩了!我沙海儿郎是翱翔天空的长风,不是豢圈坐骑的牲倌!能配得上我们的坐骑,应该是那些能够挽留长风的崇峰峻岳!”男子遽然举掌,对着坐下龙驹斩去,只听一声悲嘶,龙驹应声倒毙,激溅起一丈多高的血水。男子踏虚凌空,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辨的猎猎风刃,冷眼望着即将奔袭面前的浪群,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意,双手扣诀结印,指间的云纹戒子芒华亮如中日,望沙堡周围数里之内风沙旋起,吞卷开阖,竟将两军头顶的天色都遮去了大半,逐渐向漭水上方的男子汇聚,离他稍近的骑士已经禁受不住翻落水中。
啖垆心头一惊,已然有些明白对方要做什么,却还是不能相信“逐云王”区区草寇,当真有如此精纯横逆的术法。但见男子微阖双目,指间掐捏的诀印似乎在承受着难以负荷的重量,竟有些涣散开来。男子终于有所察觉,闷哼一声,面色沉如金纸,唇齿间渗出了细细血丝,口中疾默术咒,指间戒子的光芒竟似压过了明明天光,将他的脸容映照地更加苍白。
“万灵盛衰,悉如风去。尔所从来,尔所从逝。掌诸风灵,寂灭三界!”男子猛然张目,赤红幽芒瞬息暴涨,喉间起伏,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衬着本就被龙驹颈血染遍的衣襟犹如一位从地狱里站起的凶神,用尽气力叱令八千铁骑,“如今丘矶城被沙暴卷袭,云儿生死未知,本王当真什么都没了,还有什么好在乎!儿郎们,给本王踏平望沙堡,绝不留半个活口!”
这一战杀伐惨烈,双方死伤无算,在龙族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沙盗首领“逐云王”更因此名载史册。《龙族纪年&:#8226:古今战例》如是录述:“瑶华帝煌融凤凉二年,漭水为‘逐云王’术法所易,万钧河浪于望沙堡前掠空而过,奔袭下游,卷没骖龙海岸栖浪城,致使东中二州百年之内货贸断绝,无复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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