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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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云闻言却大惊失色,扶正打翻的第十二个酒壶,道:“金人秉承百年杀气所化,所到之处,必定尸积成山,血流漂橹,这里可是生人稠密的中原王朝帝都,在这里试验法宝,你莫不是被冰儿一掌掴傻了?”
漏算如此平凡常识,姬琅亦是不由脸上一红,道:“这一阵俗事缠心,心神紊乱,难免胡言乱语,朝云莫怪.”
夏朝云此时显然已是微醺,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道:“姬公子乃是做大事的人,嘿嘿,会盟天下,共商大事,焉能有什么俗事!”
当下姬琅眼神古怪,苦笑道:“朝云,偷听儿女私情,有违纲常礼教,恐怕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事情...”
“我并非知书达理的姬公子,一生未曾读过读甚么圣贤书,自然不知非礼勿听,何况大兄为父,关心些也是正常不过.”夏朝云扬眉大笑,随即又正色道:“话说回来,我就不明白,那六尾狐有哪一点及得上冰儿,值得你为之与天下儒门作对?当年春衫薄时,信誓旦旦说要作我妹夫,把冰儿哄得几乎要契阔生死,几年过去,看你如今可好,本事倒是见长,恰及弱冠便有了齐家修为,却连我妹子伤心跑了都不敢去追!”夏朝云藉着醉意,愈说愈是激动,甚至手指间隐有法印显现,紫光吞吐.“你也别借这天下大劫的理由来躲了,你我过命的交情,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最好今天便告诉我一切后果前因,再说你且如何抉择,因为,就算这修真无年月,我和老爷子也不会甘心让妹子等你等一辈子!”
姬琅就似完全没有看到门外绸窗上映出的那个正微微颤抖的倩影,又囫囵吞下一壶琼浆,这才沉声道:“在那秦淮河畔遇你大嫂以后,我平生只求与你大嫂渔樵耕读,醉卧山林,你道这天下兴亡...本与我何干!”不顾这句话的惊世骇俗,对着夏朝云略显阴翳的目光,姬琅又面色肃穆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初我为避祸,远赴海外,却在那域外圣地梵帝罡,见到无数华夏子民居然竞相成为域外天神的教众徒孙,还妄称其神为“上帝”,如此背离人伦,数典忘祖,这置我堂堂中土的五方上帝于何处?那时我正是年轻气盛,便当众拆毁神坛,推倒神像,还把一众天主圣廷教士唤出的带翅妖类踏了个七零八落,杀得个血溅长空,尽管如此,毕竟那时技不如人,激战数个时辰下来,最终还是在一只六翼鸟人手下吃了闷亏,身上据说还被这厮下了顶尖毒咒.”姬琅面带回忆之色,惊心动魄的异域险境竟被他说得平淡无奇,但依然无法掩住那字句里的凶险之意.
夏朝云面色一变,道:“我竟从来未曾听你讲过如此大事,那毒咒如今可曾解了?”
姬琅嘿然道:“不过那域外术法显然并不高明,迟迟不能发作,并未妨碍我后来为祸九州,再者言语不通,我也不知那咒唤做什么,只知道一旦发作,任你道行通天,三魂七魄都要被硬扯出窍,所谓无上圣光净化之下,一切因果都被炼成虚无,连轮回都入不得了,九州魔门里面都没有这么狠的绝户招数,看那帮天主圣廷教士一个个比我九州儒门的道学家还要道貌岸然,心眼却狠.”姬琅顿了顿,又道:“再说当年你我都是无忧无虑,管那毒咒作甚?于是直到三年前,我身上诅咒才终于发作,身上元气迸流,那来自虚空中的无朋撕扯之力把我一身抵御的浩气都吸摄消磨得干干净净,浩气一尽,魂飞魄散便只在旦夕之间,嘿,果然是天理循环,善恶有报,想不到我这天下第一惹祸精也会有这一日.”

虽然知道姬琅定是已然逢凶化吉,夏朝云也不由心神微震,急问道:“莫不是便是嫂...那六尾狐救了你?”
姬琅修长的手指青光闪动,手中酒壶已是捏得不成形状,良久才道:“岚儿她...那时我们已被天下儒门衔尾追杀了三个月,我唯有一袭青衫,一柄青锋,穷得坦坦荡荡,她又属妖族,自然也不带法宝丹药,对着那堪比天劫,无可抗拒的的虚空之力,我剑锋折断,一身浩气用尽之后,便唯有等死一途,偏偏这时她却吐出了性命交修六百年的内丹,对着那虚空之力毅然引爆...”姬琅面色平淡,语调就如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偏偏听者断肠.“我的魂魄毫发无损,她一魂三魄却被那虚空摄去,还损了珍逾性命的内丹,更不肯在我面前再变回狐身,于是苦苦坚持三个月之后便悄然逝去,两人契阔之约就此了断.”姬琅叹息一声,转头看了看窗外那正倚着柱栋啜泣的身影,从夏朝云手中接过酒壶,颓然道:“漫漫六百年的修行,却甘心去换区区六个月的相守,一朝解救,便以命相报,这情中的天真二字,饶我是木石心肠,也是要铭心刻骨,终生深眷的吧.”
室内一时寂然,只听得窗外一阵阵低低的女子啜泣之声.
好一阵,才听得姬琅道:“我学贯海内海外,连那儒门士子素来不屑的医农巫卜之学,甚至海外那种种或正或邪的祈神赎魂之法,为了救回她,我亦从此甘愿涉猎深研,可那万千法门却根本不可能唤回她的片刻生机,哪怕是重现她的一瞬容颜.到后来,我已是绝望,就一心想着为她履行彼此的承诺,甚么天下兴亡,甚么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都不去管了,就在那漠漠雪山中相守一生吧.”
“虽然后来天机运转,竟让我在那喜马拉雅山中得获轩辕遗赠,更因此肩负守土救劫之责,我却丝毫没有欢喜之意,只欲将那些破烂丢开一边,因为那些人人垂涎的至宝,在我手上却永远不能换回她的轻颦一笑,那时我站在寒冷刺骨的雪崖上,心灰意冷,只想将那柄九州至尊的圣道之剑和中央冀州神鼎重新抛入雪壑,留给那些真正一心为民的俊彦,那时我就在想‘没有她,哪怕我能救得大劫,在九州青史上光耀千古,又有什么意义呢?’却不知灵光一闪,顿时精神振作.”
姬琅面上浮起一丝期盼之色,又道:“将她连魂带魄一并救回,大罗金仙恐怕都没有这个本事,若我想要重新见到她,除非时光回溯,时空倒转!而九州之上,诸子百家之中,有哪一家,能像书写浩瀚青史的史家一般,能亲眼看见每一寸流过的光阴,能随意操控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时空?”
说到这里,姬琅炽热的眼光中又不禁露出一丝黯然,道:“史家向来是儒门中最为神秘的一支,自从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作春秋以后,这九州史家向来只有一人,终生都要隐藏在暗处,观察九州大地,也就只有儒门高人也才得知他的下落,可我又偏偏开罪了整个儒门,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借救劫之机才能重入中原,也只有借救劫大功才能得到载入青史的机会,到那时,我便不要这名留青史的光耀,只求得史家逆转时空,给我一个救回岚儿的机会!”
一时之间,那沉郁悲恸之声,足使闻者落泪.
话音方落,房门訇然一声洞开,门后立着一个绝色少女,眉目如画,梨花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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