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壶口炼天土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天香神色的少女裙裾飞扬,举步轻摇到长几边,纤白的双手捧起沉重的酒壶,笨拙地啜饮一口,却呛得两腮酡红,犹自不愿将壶放下,一时之间,几旁三人默默相酌,无语无言.
那名唤夏语冰的少女显然不擅酒力,不多一会便醉颜如血,一双欲嗔犹悲的剪水瞳一直凝望沉默的姬琅,良久才道:“姬大哥,你离开蓬莱的日子,哥常劝我,伤心不如哭出来...这样或许会痛快些.”姬琅浅浅一笑,道:“冰儿,卿不知男儿两行泪,皆为苍生流,如今天未倾覆,坠泪又为哪般?”夏语冰优雅地擦去颔边残酒,嗟道:“莫道君有两行泪,不为美人流?”姬琅眼神却轻轻避开她凝眸的目光,长声叹道:“如今美人去,凭谁泪空流?”
夏语冰心中凄苦,正待言语,姬琅却紧接道:“如今还痴缠儿女情长事,怕是要让你哥笑话,还是容后再提,你们从极东大洋外迢迢千里而来,想必疲累,还请在此歇息一夜,明日我便带你们前往镇龙台.”语罢姬琅随即起身,衫裾飞舞,洒然走出厢室.
夏语冰放下手中酒壶,回头却见夏朝云已是酩酊大醉,早已睡得生死不知,无怪他不发一语,夏语冰念及此时姬琅所言所行,不由悠悠长息一声,转身翩然离去.
----------------------------------------------------------
所谓“源出昆仑衍大流,玉关九转一壶收”,此处正是万里黄河的关窍所在,九州龙脉与黄河唯一的交汇点,壶口.
滚滚黄河从舒缓宽阔的河床陡然收束,跌落形似巨壶的深槽,若俯视河水入壶,则悬流喷壁,鼓若山腾,雨雾迷蒙。仰望滚滚黄河天际涌来,势如千山飞崩,四海翻腾,此时天气晴好,长空七色,长虹汲水,或横跨秦晋,若隐若现,如梦如幻,一时恍若置身仙境,红尘往事,都似要涤荡一空.
一众方士伫立在临近瀑布上一块被迷蒙水雾笼罩的巨石上,听涛声轰鸣,看浊浪排空,竟一时有了窒息眩晕之感.
滔滔瀑布之上,迷蒙水雾之中,浮沉着八只古拙威严的青铜巨鼎,七只方鼎布成天罡北斗的七星形状,如众星拱月般拱着中央的一只巨型圆鼎,七道几如实质的天地灵气在壶口的滚滚浪涛中喷薄冲天,如七条蛟龙腾空一般,撞入七只浮沉跌宕的方鼎中,而每只方鼎中都蒸腾出不同色彩的绚丽雾气,渲染得整个壶口如同仙境.
而滚滚黄河水之下,却并非厚实泥沙,而是一个其深无底地巨窟,这巨窟之上就是奔涌澎湃的黄河水,却没有一滴河水能进入巨窟十丈以内,就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笼罩了这个不知深浅的大洞,隔绝了顶上浪涛之声.
黒黦黦的巨窟却并不阴森恐怖,反而不断透出威严肃穆,沉郁浩大之意,而巨窟之上以粗硕的东海紫龙鳞木搭起一座八角形方台,将巨窟覆盖得严严实实,每个角分别对应乾、坤、坎、离、震、艮、巽、兑等八卦.
此时象征着天的‘乾’位上,树立着儒门衍圣孔府祭天、祭孔所用的棂星门,华表冲天,浮雕阴刻,那高耸傲然的功德牌坊下,一众大儒正使咒施术,全力催动黄河之上的青州鼎汲取天地灵气;而象征着地的‘坤’位上,立着昆仑玉虚宫祭告三清道尊所用的白玉旗门,不作雕饰,古朴大气,旗门之下则是掐指划印,驱动雍州鼎的的昆仑派修真;象征着水的‘坎’位上,立着鬼城酆都的白骨旗门,森森鬼气围绕着一众面目不清的黑袍魑魅,择人欲噬.
其他主位上分立着五台山显通寺的般若塔门、北邙山将军陵的黑曜石门等等,只有东南方的‘巽’位上空空如也,与四周格格不入.
七个卦位上都由顶尖的炼气士门派中的修士各自掌控一只九州大鼎,藉着龙脉的天地灵气,以气为炭,以鼎为炉,以各自术法激发五行之物,来练就不同属性的五行精英,最终将之在中央冀州神鼎中熔炼成五行俱备的混沌天土,息壤.
“真真可惜了那座黄土巨碑,末了居然还被老祖宗给摆了一道,原来这息壤只能一次成形,无法再次熔炼.”姬琅遥望着那龙脉地眼上的雄伟高台,喃喃自语道.
立在他身侧的衍圣公孔沧望着空空如也的‘巽’位,沉声道:“这也就罢了,如今九鼎缺一,连明廷也四出侦骑大搜**,但那只九州东南方的扬州鼎还是不知去向,息壤五行难全,恐怕到时会功亏一篑.”
姬琅轻叹一声:“终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现在的‘七星聚气大阵’终究不能及得上原来设想的‘八荒锁龙’,已经一个月了,息壤倒是能练成,但恐怕要比预计的时日推迟许多.”随即姬琅又似想起了什么,急问道:“炼气士镇封龙脉,九州龙气必然衰竭,九州权柄恐怕难以再由炎黄后裔掌握,明廷恐怕不会不知道吧?”

孔沧肃然道:“当年天机术数巨擘,诚意伯刘伯温曾推算出大明将享三百五十年国祚,但百密一疏,却漏算了今日的大劫,虽然我等炼气士不得已而为之,但我们把这龙脉一镇,大明朝恐怕十年之内就要倾覆,九州龙气稍稍衰竭,钦天监一算就知大明凭空少了一个甲子的国祚,换了你是九五至尊,也是要捶胸顿足,大呼皇天不公的吧.”
“这么说,明廷打算阻止我等?从始皇帝驾崩到今,只有炼气士左右天下大势,倒还没听说世俗帝王能阻碍炼气士的,明廷恐怕是要枉费心机.”姬琅道.
孔沧嗟道:“莫说明廷,就是我等儒门修士,哪个不是心有不甘?这万里锦绣河山,从此要脱离炎黄子孙之手,白白交给异族蹂躏糟蹋三百年,异族屠刀之下,这九州文人的骨气恐怕真要在这三百年里耗散殆尽了.”
姬琅也是默默不语,良久才道:“此番若是不成,衍圣公阁下怕是要陪我这后辈做那千古罪人了.”
初听此言,孔沧立时轻咳,须发飞舞,最后竟然笑起来,道:“此番若是不成,炎黄血裔断绝,还哪里有什么千古青史?我便是要陪你做罪人,又到哪里去做?”随后肃声道:“如今,除了息壤镇封龙脉以应天劫外,再无他法,是以你也不必担忧内疚,此事不成,乃是我华族天命已绝共坏门匀?”
话音未落,只见儒门‘乾’位上白光大作,皓芒万丈,顶上的黄河水分开一道直可望见苍穹的缺口,从下仰望,只见青州鼎已变得通红,鼎中从五金中冶炼而出的西方庚金之气奔涌而出,如同一道白练横空掠过,注入中央冀州神鼎中,顿时白气蒸腾,几乎与此同时,其余六个卦位上也是色彩突显,从七道裂口中能够看见,七只大鼎中分别奔涌而出的五行精华如同七彩匹练,接连不断被汲入中央的大圆鼎中,随即七彩之气蒸腾喷发,和滔天水雾交混一起,整个穹苍登时绚烂辉煌,耀日夺目!
但见中央神鼎中七股彩气沸沸扬扬,一一融汇,最后漫天色彩渐次暗淡下去,只剩下鼎中不断萌发的黄光,那黄光初时只有一点微芒,数息之后却蓬勃生长开来,蔓延到河天之间,举目天地尽是金黄之色,煌煌逼人.
殊不料转瞬之间,天地突然变色!一道惊雷闪过,天地间突然漆黑如墨,随即数十道看似极慢,实则极快,足有水缸粗细的幽紫天雷从云缝中探出,闪烁着摄人的电芒,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击而下,眼看就要撞在神鼎之上,似乎一眨眼就要将这逆天之物打成齑粉!
神物出世,苍天震怒!
只在眨眼之间,那紫雷就越过了千丈长空,正要触到大鼎之时,却为无数屏障所阻,层叠崩爆,轰然炸响!其声隆隆,一层层皓白的儒门浩气,黑紫的魔门煞气,淡青的道门真元,金色的佛门真罡,方才迎上就全部随着轰隆爆炸之声次第湮灭,化做虚无.而那天雷似乎无穷无尽,依然不断击下,竟似誓要毁灭息壤一般.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黄河水下的天下修士不由尽数变色,方才出世,就引来这堪比炼气士第三次度厄天劫的天罚雷火,这息壤未免太过可怕!
那幽紫天雷从正午一直肆虐到黄昏方才停息,而因猝不及防之下,亦无默契配合,也无施展禁法时间,因此,哪怕集了天下炼气士之力,天雷过后,水下的一众炼气士依然各个元气透支,面色苍白,纷纷坐下服药调息,虽是疲累,亦各自欢喜鼓舞不已,正邪之间甚至也不再如往常般相互瞪眼.
但今日息壤,仅仅炼成不过一鼎,远远不足以镇封龙脉地眼.
“百里之途,仅仅一步,也不知那西方诸教什么时候能察觉,到时熔炼息壤,对抗天罚时还要分出力量打发他们,真个不知如何是好.”姬琅肃声道.
孔沧嘿然应道:“九州气力也尚未使尽,忧虑也不必在今日.”
姬琅低声道:“九州气力?这九州正道修士,真心为了天下的有多少?那些真正顶尖的仙山洞府,佛门至尊普陀山‘小雷音’古刹,千里蜀山里那些踏着剑飞天遁地的所谓的‘仙’,占着福天洞地,一到生死关头,全都躲起来做了乌龟,反倒不如那些平日里杀人放火,关键时候还能有担当的大奸巨恶.”
孔沧也是不由眉头紧锁,道:“他们素来避世,既然不屑这九州存亡,便由得他们吧,只是这浩浩九州,大难当头时,总要有些站着的人.”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