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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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吧看到蓝觅时戴裴很意外,七年前他与朗芬离开后,戴裴再没见过他们,一时音信全无。七年后的现在,戴裴却一眼认出他来,可见他曾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
戴裴初次见到蓝觅时他八岁,是从另一间孤儿院转来的孩子。蓝觅有自闭症,送他过来的老师这样告诉院长,他希望新的环境对蓝觅有所帮助。那时还没人发现蓝觅是色盲,第一个知道的是朗芬,院长十岁的女儿,她拿出捡来的印着漂亮骆驼和小鹿的图纸指给蓝觅看,可他什么也看不到,原来那是测试色盲的卡片。朗芬活泼漂亮,时常同院里的孩子玩耍,其中与戴裴最要好,他们同年,朗芬待他亲切,能使他安心,朗芬爱听钢琴曲,戴裴于是努力学习钢琴,成为钢琴师是他那时的梦想。可后来,朗芬却喜欢上新来的自闭孩子,她不断与他说话,教他认识色彩,一遍一遍,没完没了。
“看不见颜色就是残疾。”这是戴裴对蓝觅说的第一句话,他从开始就讨厌他,他要用这种方式来刺他的痛处。蓝觅什么也不说,只冷冷看他,独自走开。蓝觅开始学习钢琴,他独特的才能使他在两周内就超过学习钢琴三年的戴裴。最后,戴裴被合唱组的老师从钢琴前替换下来,蓝觅与他擦身时轻声说:“原来你不如一个残疾。”
戴裴的钢琴梦碎了,他不再向任何人提到梦想,他从蓝觅放弃钢琴那刻开始真正恨他。怎样的人是魔鬼?轻易否定他人所有努力,用无所不能的才华肆意践踏他人梦想,最后像垃圾一样扔掉它。戴裴想尽一切报复,而他逐渐明白,这人没有灵魂,他眼睛漆黑,里面却什么也没有,不怕失去任何东西的人没有弱点。他拥有无与伦比的才能,却没有人类寻常的情感,他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为何他又要存在于世上呢?
蓝觅十三岁离开孤儿院,那是四月一天,闷雷过后,暴雨降下来。朗芬哭泣挽留,他不为之所动,即使是教会他颜色的女孩,也看不到他的感情。朗芬死拽住他胳膊,坚定地与他一同离开。十五岁的朗芬毅然决然离开养育她的亲人,将自己全部的爱与信任交付给这个无情的奇特男孩。那时戴裴就站在香椿树的背后,沉默看着,直到他们背影完全消失。他流下记忆中最后一场眼泪,为朗芬,为夭折的梦想。
戴裴若有所思打量着眼前颓靡烂醉的人,最初的惊愕过后只想仰头大笑。他想,果真是世事难料,如今峰回路转,终让我看到你如此狼狈,从容不再。

“蓝觅,还记得我吗。”戴裴凑近一字一句说道,“七年不见,你的变化真让人瞠目结舌。”
蓝觅头靠一只酒瓶,显露半醉半醒的神态。
“到底是什么使你堕落至此,简直太有趣了不是。”戴裴毫不介意蓝觅的无视,语气里透着愉悦,“你背后写着情伤两字,是为女人?”
蓝觅偶然停下,抬起眼皮看他。
戴裴立刻骇笑:“你唯一的软肋竟是女人?实在太出乎我意料。”接着故作深长般感叹,“爱情啊爱情,你究竟是什么,多少英雄栽在你手里。”
“裴哥,是熟人?”戴裴身边的青年见蓝觅不声不响,有些不爽快。
“熟人?能说不是么,我俩是小时候的同伴。”戴裴嘴角漾出微乎其微的笑意,“但说熟悉,我惦记着他,可他却没记住过我。”
“那他岂不是目中无人?”青年提高声调,表现愤愤。
“没错,他就是目中无人。”
青年听出意味,本已按耐不住,上前抓起蓝觅衣领,朝他脑袋猛挥一记,泄愤嚷道:“让你目中无人!”
蓝觅顺势倒地,没有动弹,吧台边喝酒的女人尖叫闪开。
戴裴冷冷看他,“人一旦有**,便生出弱点,当完美的人不再完美,目空一切的人有了眷念,那么,曾经的奇迹也不再是奇迹。”
蓝觅双眼紧闭,缄口不语,面上无任何表情。
青年失去耐性,凭一股使不完的蛮力对蓝觅猛打狂踢。
蓝觅一手撑地,一手按住翻腾难耐的胃,不吭不响,忍受雨点般地拳脚。青年不为他的隐忍手下留情,反而抄起酒瓶猛朝他脑袋砸下,酒瓶爆裂的一瞬他重重扑倒,参着血水的酒顺头发流散在地,腥红粘液渐渐凝固成块。
戴裴沉默望着蓝觅许久,然后与同伴转身离开。他已没了刚才的愉悦,几年积怨,却未体会到多少报复快感。他很清楚,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蓝觅永不会为当年夺走他的一切而愧疚或偿还,蓝觅的不反抗并非怯懦,而是渴望受伤。他内心苦楚已强烈到需皮肉疼痛来稍微缓解,要身体经历如此伤疼,他究竟在承受什么?
戴裴猛吸口烟,脱离同伴走在前面,笔直的马路在漆黑弥漫的夜色中显得空旷且寂寞。他望向夜空,吐出烟雾,突然想,当年那被树叶障目的痴女现在怎样了呢?可后悔过?戴裴失笑,她就伤心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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