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觅还未苏醒，安静躺在床上，铺旁的支架上挂着与明冉相同的滴注袋。
“里面，就是我的血么？”明冉轻轻问着，并不需要一个答案。
明冉细细观蓝觅，这是一张憔悴而苍白的脸，他似乎比初遇时瘦了很多。是从何时开始呢？自己居然全没印象。他有哪些变化，他在想什么，他会不会难过，这些事自己从未留心。负罪感陡然在明冉心中升腾，她闭上眼，深深呼吸，头脑又一阵晕眩。
片刻，感觉好些，她松下身形，再次靠前，将耳朵贴在蓝觅胸口。隔着棉被听不出他的心跳，只有匀缓的呼吸微微浮动，证实着他仍安全活在这世上。
明冉又开始注意蓝觅五官，他的眼眸很漂亮，睫毛也长，发丝温软，摸起来一定很舒服。她下意识伸出手，抚上蓝觅的发，细瘦的手指仿佛沾染美丽的魔法，奇迹就这么发生了。蓝觅在一瞬间睁开眼，以平缓速度直直望进明冉眼里，她愣住，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猝不及防与他相视，蓝觅无丝毫神色变化，安静地、久久地望着眼前人。
明冉慌忙移开视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蓝觅张了张嘴，预说话，却发现嗓子发不出声，引来一阵咳嗽。
看到他与自己一般模样的反应，明冉轻声笑出来。
蓝觅看到明冉的笑容，也跟着浅浅笑了。他的确比明冉还要虚弱，面色惨白，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身体绵软，处于虚脱状态，全不似自己的。
明冉抬起脸，深深望他：“我吃的那些，不是安眠药，你何时换的？”
“在你身体越渐虚弱时，我换成了有助睡眠的维生素片。”只这样说话，蓝觅也显得吃力。
“可是，”明冉清楚记得：“我当时的确感到强烈困意，全身也都在疼痛。”
“是心理暗示，当人被主观意愿肯定的假设所左右，会导致出现生理上的错觉。由于主观上已肯定它的存在，心理上便竭力趋向于它，因此，才出现你所说的感知到的疼痛及疲困。”
“人心若处在绝望边缘，无需任何外力，也能感受到剧烈痛苦，所见所感已不再是真实体现，而是建立自我意识上的精神折磨，那种痛苦远超过**所能承受。所以，继续那样下去，不用药物，你也活不了。”
“因为这样，你才纵容了我？”明冉慢慢转过脸来，“唯有让我死一次，才可能得到重生，才可能，化解那无法避免的绝望，是么？”
“对不起，但这是我所能想到，唯一的办法。”蓝觅淡淡地说。
“蓝觅，你真蠢！为何不让我死？我将生命给你，你却不要！还做出这样疯狂的事？”眼泪夺眶而出，明冉握紧拳头，努力平息自己情绪。
“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死去，就像我无法将一把利刃往你胸口刺入，只要知道你还在呼吸。赤红色的血，怎么也入不了我眼，永远取代不了，我要活的心。”蓝觅的目光仍旧涣散，声音干涩，他抬手抚摩明冉脸庞。
心脏似裂开的尖锐痛楚透彻肤骨，那种痛已划破皮肤，进入了血液，流遍全身，整个心都鲜血淋漓。明冉颤抖着闭上眼睛。
蓝觅凝视着她，干裂的嘴唇轻轻蠕动，“但，即使得不到，我也不会放你去死。就算，我不能成为你的依靠，只能站在你身后，至少，你后退一步，跌进的是我的怀抱。”
明冉微微抽噎，将欲再次涌出的眼泪努力逼回，悲哀望着他：“真的，觉得值得么，觅？”
“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蓝觅避开她眼光，稍微提高声调，吃力地说，“真那么过意不去的话，就来爱上我啊！”
“你怎知我没有？”明冉反问，别过头去。
蓝觅神情瞬间柔和，手顺着明冉胳膊缓慢下滑，握住她手心，“人一生，找到能让自己寄予全部期待的人，实属大幸，我很幸运。承诺一生一世，我知意味着风雨无阻，永不改变，意味着责任和久恒。我真的准备了一生，我真的，很爱很爱你，相信我好么？”
明冉低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而过，沉默蔓延。
她慢慢翻过蓝觅手掌，轻抚上面细密的纹路：“觅，你看，你的生命线没有我长，难怪这次我会死不了。”她抬脸对上他的眼：“我真的想要相信你，可是，即使你能做到你所说，你又怎能保证不在我之前离开？让我直到最后，也能像现在这般紧握住你的手？”
蓝觅唇边漫开一抹温暖的笑，他稍微撑起身体，从床头柜上的托盘里拿过一支未拆封的注射器。
“你做什么？”明冉一惊，想要夺过注射器，却被躲开。
蓝觅用最快速度将针头划上自己手掌，因使不出力，尖利针头只将手心轻微划伤，但仍溢出血来，鲜红的血印沿着生命线的末尾延长。
“现在，我比你长。”蓝觅虚弱地笑，“我会尽力活得比你久，让你将来能够在我怀里，安心死去。”
明冉一直竭力压制的情绪全部爆发，她终于泣不成声，浑身颤抖，双手无意识垂打在蓝觅身上。万针刺心的剧痛异常冰冷地袭着她神经，她心神离散，已无法再强撑下去。
蓝觅一动不动任由她打，坚定望着她：“我爱你，明冉，永远爱你。”
“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永远。”明冉低声呢喃。
“有的。”蓝觅抹干她潮湿的泪眼，按住她颤抖不已的双肩，轻道：“日出，日落，海浪拍岸，这些永不会变，犹如我的爱，直至世界毁灭，而那时，也就永远了。”
“那时？”
“那时，再没人能感知‘永远’。”
明冉抽泣不止，豆大泪水润湿在被单上：“我不信，人一旦死去，一切将终结。身体变冷变硬，塞满干冰，最后烧成灰。爱得要死，死了也要爱，这是因为尚未死过，人们才这么说！”
因为体力消耗，蓝觅嘴唇发白，他强撑着继续道：“我不知如何与你解释，或许我的爱，一世也无法为你所知。但此刻，我们体内已流动着彼此血液，它们将一直活在你我身体里，让生命紧紧相联。所以，两人合二为一，也是可以做到的。”
“若你痛苦，害怕不可知的未来，想要拥有，却担心愿望不能实现，甚至，希望时间冻结在某刻，宁愿将生命奉献。如果，你真的连生命都可以给我，那请你就为我活，来注视我，来爱我。”
汹涌泪痕布满明冉整张憔悴的面容，她将身子趴到蓝觅身上，紧抱住他。
“好，我让你留在我身边，永不准离开！不让我为任何事担忧，不让我再感受痛苦、悲伤及绝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若有天你无法再做到，就杀死我，杀死我后离开，不要让我觉得你也背叛我。”
如果，生命真的无法避免苦痛，必须经历磨难。
如果，执行者是蓝觅。
明冉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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