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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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只要确实有愿望,只要所渴望的东西确实光明,那么对光明的渴望就能产生光明。心已被那人深深牵引,他说要重生,一切都能挪出阴影,学会遗忘,便是放过自己。不能耽搁与停滞的人生,始终摇摆在路上。不再做沉溺冬眠的蜥蜴,封印切实思维混沌度日,明冉清晰检视溃烂的伤口并不再沉迷其中,将新生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
浴室传来洗衣机运作的声响,明冉挽发抡袖转在客厅,擦拭桌椅及地板,一丝不苟地料理家务。取出烘干的沙发套、餐桌布重新铺张。她眯起眼,看着好容易才成功挂好的窗帘随风飘动,嗅着阳台上茉莉花沁人心脾的清香,心旷神怡。
一周来,明冉与蓝觅呆于家中,每日随意起床,吃简餐,窝在阳台看书,或是坐车去博览中心观画,晚餐在附近小店解决,偶尔也带些甜点回家。
蓝觅查看不少医术,再次精心为明冉治疗胃痛。
将生黄芪、党参、柴胡、莪术、厚补用冷水浸泡,再用砂锅熬煮,当沙锅发出蒸汽蹿动的声音,再将青皮、黄连、双花、苍术、白芍和檀香按相同方式煮熬。草药蒸腾出略带辛辣的香味,掺透在空气中。将敖好的新鲜药汁灌进大口的玻璃瓶里,续上水,混合以后就是一天要服用的剂量,调理间,明冉不能食用辣、油腻及不易消化的食物。因此,蓝觅每天都会写下隔日菜谱,毫不马虎。
沐浴后,明冉换上干净家居衫,半干的发自然散落,整个人神清气爽,她倚在地板上翻阅杂志。
“要去上课么?”蓝觅伸手轻搂住明冉。
“嗯,很快就要走。”明冉应着,继续翻看动作。
蓝觅离开一会儿,将昨日备好的汤药放进背包,再塞她怀里:“去吧,别迟了,我等你回来。”
明冉合上杂志,笑问,“需我带什么回来么?”
蓝觅想了想,摇头。
“真的?”明冉又问。
蓝觅疑惑望着她,仍是摇头。
“那好,我走了。”明冉起身。
“药。”蓝觅叮嘱,“记得午间休息时喝。”
明冉连连点头,带门离开。
已有些时日没来学校,明冉靠在窗旁,俯望烈日下的操场,看跳动的人群尽情挥洒汗水。她怀托画板,捻住铅笔轻轻描着。
身后有细微响动,明冉回头,一眼便看见欧阳秋。她微愣,这张脸孔轻易让已埋葬的痛苦记忆蠢蠢欲动。
欧阳秋也是一怔,眼神飘忽不定,呐呐地出声招呼。
明冉别开脸,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你,好吗?”欧阳秋调整情绪,轻声问。
明冉犹豫,略一点头。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有点晚。”欧阳秋吸气,郑重道,“但是,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歉意,真的很对不起!”
明冉未抬眼看她,沉默一瞬,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欧阳秋抢上一步,悲哀问:“你,真的不能原谅我么?”
明冉顿了顿,轻声说:“原不原谅,只在我心里,对你来说有什么分别呢?我现在说一句原谅,你就能够释怀了么?”
欧阳秋苦笑,“这样说来,还是不能原谅啊。”
明冉侧过头,终于看向她,“也许在将来,我也能冰释前嫌,笑着与你面对,只是现在还不行。此刻,对上你双眼我都需莫大勇气,你不能为得到内心宽恕而将痛苦加注于我。”

欧阳秋眼神黯淡,她转开视线望向别处:“你说的对,我需要的也许并非你的原谅,而是心理上的宽恕。”
明冉无语,垂下眼眸。
“秋儿死了。”欧阳秋淡淡说。
明冉听着,心绪并无波动,只是平静接受一个讯息,一只猫死了。
“十岁开始,它一直陪伴我,这样说并不夸张,它是我最好的伙伴。”她轻声说着,眼睛胀红,盈满泪光。
明冉不知能说什么,她不具备怜悯别人的能力。
欧阳秋努力逼回泪水,“我不抱怨,我愿意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明冉仍是沉默,一只瞄从十岁养到现在,多半是自然死亡,既如此,又何来抱怨?说到代价,更是无稽。
“是蓝觅杀死秋儿。”她表情纠结,似沉浸在痛苦记忆中,“它的胫骨被拧断,眼睛整个凸现,死状很惨。”她微微抽泣,深吸口气接着说,“这一切我亲眼所见,我尖叫哭喊,蓝觅却不为所动,他那么平静,似乎没有情绪,甚至仍用那双温沉的眼睛看我,那一刻,他就是残忍的杀手,从容犯罪。”
欧阳秋捂住头,声音细微颤抖:“真的很可怕,蓝觅有另一面,他的眼睛深不见底,隐着冷酷的光,他杀生时的动作,冷静得使人发狂。”
明冉心中一颤,不知什么滋味,只能冷冷问:“为何跟我说这些?”
欧阳秋顿一会儿,不答,继续说道:“还有那个人,侮辱你的那个人。”她看住明冉眼睛,慢慢启唇,“他死了。”
明冉胸口如击重锤,下意识驳道:“你又想说是蓝觅所为?”
“你觉得呢。”
“不是他,他没有!”
“对,不是他。”欧阳秋凉凉开口:“可听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要说什么!”明冉不知怎的,感到心慌意乱。
“我未亲眼所见,只是听说,那人无故受了伤,精神恍惚,不言不语,倒床睡去数日,不治疗不进食,无人理会,终引出高烧,本非致命的伤却夺取他的命。”
欧阳秋轻轻叹息,低声说:“你当然可说,伤他的人不是蓝觅,本来也无证据,即便是他,也不算犯罪。说这些,我只想你了解,无论如何,我与那人都已付出代价。”
明冉沉默,眼底无一丝波动,她缓缓仰头,闭上眼,对着天空。
“只是,那人的代价未免太高。”耳边传来欧阳秋的声音。
明冉将脸完全暴露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之下,感受紫外线在皮肤上跳跃,阳光穿透云层铺盖下来,留下灼热的痕迹。
“你知道,前些日子,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明冉缓缓开口,“你永远无法了解,当一个人不再害怕失去时,他与死无异。死亡,并不恐惧,对他而言也非痛苦,他早已感受不到,他一直在等待,一个解脱的机会,类似某种救赎。我了解他所想,我此刻还保有知觉,因我有蓝觅。他没有,所以他只能独自毁灭。”
明冉背转过身,“有些人的生命若发生某件事,便有一扇门被永远关闭,这就是损伤。这种破损的关系,只能维持最初的残缺轮廓,以怎样的姿势被掠走,便以怎样的姿势始终需索,没有任何复原及填补的可能。唯一的方法是丢弃那一块,不去看它,不回想,不再面对与它有关的任何事。”
说完,明冉便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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