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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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怪我无情,以前我也不是这样。你要相信,一切伤害别人的举动,都是从保护自己开始。”
听到这句话,明冉的脚步顿了顿,随后轻声敲了门。
“进来吧。”芯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开门进去,芯子背对着明冉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她的对面是前些天新来的女孩,垂着头战战兢兢的模样。芯子转过头来与明冉打了招呼,便对女孩道,“今天就说这么多,你也好回去想想。”
女孩点头答应,声细如蚊的说着感谢。
芯子略微摇头,“不要谢我,我知道你内心不这么想。你条件很好,往后出息了,别记恨着姐就行。”
女孩闻言,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脸委屈。
芯子笑了,拍拍她的肩,“没事儿,去吧。”
待女孩出去,芯子才唤明冉过去坐下,仔细观察她脸上的伤,嘴里骂着畜牲。
“很痛吧?”芯子皱起眉,一脸怜惜。
“还行。”明冉淡淡的,也能猜到这次谈话的目的,见芯子如此越发觉得别扭。
芯子叹声气,慢慢开口,“这弃卒保驹,你总听过的。”
明冉毫不意外,从容点头,她抬眼望着芯子,心里反而踏实。认识许久,这还是头一次认真打量芯子,她并非乍看之下惊艳的女子,没有那般出色面孔,这与她的名气是不相符的。其实容貌美丑,是很主观的一件事,是见仁见智的。但没人能否认,芯子是个美丽的女人,她的美丽体现在举手投足之间,她美得不死板,美得活灵活现,这不是再出色几分的样貌可以比拟,这样一股风情,是时间奠定的。
芯子浅褐色的发丝略微凌乱地散在肩上,她一手轻撩着颈间发稍,一手随意搭在腹上,眉宇间流露若有若无的倦意,她继续说道:“今早王老板的人来闹,把整个前厅都围住,柒哥好不容易劝出去。下午警局里的人也来,那王老板恐怕伤得不轻,差点闹出人命,警局里还立案了。”芯子说到这里停下,起身满上一杯茶,递与明冉手里,“他们如果来传你问话,你也就实话实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总不至于怀疑是你下的手。”
“辞退是上面的意思,说白了我也替人打工,事情站在他们的立场,这决定也还能够理解,你说是不是?”
明冉颔首:“是能够理解。”
见她没多的话,芯子微微一笑,“如果你愿意信我,昨晚到底怎么个经过说来我听听,这几年我也算见到些事,也许能给你点主意。”
明冉斟酌片刻,回忆道,“昨晚下班,我和往常一样经过后巷回家,却遇见喝醉的王老板,他借机轻薄我,我不肯,他就出手打我。我抵抗不了,只能喊救命,结果真有一个人出现,我哪里顾得上看,赶紧趁机跑了。”她捧住茶杯酌一口,拧着眉继续说,“本来还想着以后怎样面对王老板,结果刚进更衣间就被蔬美叫住,这才知道王老板重伤的消息。我不认识来救我的人,天暗又顾着逃走,连模样也没看清,只知道是男人。说句难听的,那人也是见义勇为,王老板现在这样,我只觉得报应。”
芯子沉吟,而后笑了笑,“那样就好,和你没有关系,警局的人问你也就这么说。况且,无论真假,我这里是察觉不出什么,想警察也不见得就瞧出端倪。这嚣张的王老板也该被教训一顿。”
明冉心中一跳,听出芯子的弦外之音,也不做辩解,只安静喝着茶。
芯子并不追究,换个轻松些的姿势,转了话题,“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想,好在学费已经解决,担子就没那么重,之前也存了点积蓄,找到新工作以前还能应付。”
“也好,先休息一段时间。”芯子在自己的沙发坐垫旁摸出一个信封,从桌上推给明冉,“这些是你那天给我的,还没动过,你拿回去吧。”
明冉认出这信封,颇感意外,急忙说道,“这怎么行,其实也不为那个人,我答应过柒哥要把钱还上。”
“我拿着也不过多买几件首饰,你比我需要。”芯子说着将信封再往前推一些,催促道,“拿着吧,以后想要也没机会。之前柒哥跟我说,注意点那小子,我就想是怎样一个人值得他说话,谁知才聊了几句,便发现那人目中无人,我也是一时气结。”
这话题使明冉有点难堪,她踌躇道:“我和他也不算认识,只是见过,那时头脑发热,后来也觉得多事。”
“晴鸦是个善良的女孩。”芯子温和笑道,“不像我。”
那次谈话,是明冉最后一次见到芯子。后来,当明冉从报上读到芯子入狱的消息时,还是吃了一惊。明冉想,那是个聪明女人,但终究是走错了路。总记得初次听人提到芯子时的话,那可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从白胚到耀眼的瑾石,吃的苦难以计量。生存,并不仅仅是活着,而是把日子过顺了,能够生存下来,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
明冉来到“画室”,整理之前遗下的零散画具,在熟悉的窗台吸完最后一支烟,准备离开。转身却看到蓝觅,怔了一下,诧异到,“你怎么知道这里?”
“我曾来过一次。”蓝觅很无奈,他清楚明冉此刻不想见到他,但却无力控制自己的意志。明亮的空间里,蓝觅拘束站着,似害怕惊动什么,温沉的面容如午后阳光洒落在瓷的边缘。他的眼睛清亮,原本漆黑的瞳,透过轻薄的阳光,显出淡淡的灰色,像鸽子的翅膀那样的灰色。此时的他与昨晚很不相同,整个人看上去柔和、无辜。

明冉有一刻恍惚,她眯起眼睛问自己,这个人是谁呢?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自己为什么要与他扯上联系?
“我被辞退了。”明冉倚在窗棱上,吐出这句话。
蓝觅轻微蠕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他没有任何把握,思念像疯了一般在心中滋长,蔓延过每一寸神经。
“因为你,我一下失去了两份收入。”
明冉静静注视蓝觅,她的思维有些缓慢,但清晰。面前这个人,他拥有惊世才华,他是图巴尔。明冉曾被他的画作打动,为他的画作折服,她以为只有将灵魂奉献给美术的人,才能创造出那样震撼人心的作品。所以她敬仰他,小心翼翼将心底最后的圣洁交付出去。可是,明冉苦笑,低叹道:“你是图巴尔,你怎么可以是图巴尔。”
蓝觅沉默。
明冉慢慢转过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些天我常想,我可以是任何样子,可是图巴尔,他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该是什么样子。”蓝觅平静望着她背影。
明冉没有回答,失神望着窗外,她所在的窗口可以看到knapweed夜总会硕大的霓虹招牌,那块丑陋的牌子,远远不如夜晚那麽流光异彩,是黑暗隐藏了它的粗陋,只留给世人最美一面。就像残酷的现实,把一切关于美好的幻想给磨光,磨尽。
“你使我失去了很多,你知道吗?”明冉转过脸来,却是泪痕满面。
明冉的泪刹时灼伤蓝觅的眼,即使在昨夜,当她被那般对待,也不曾看到她流泪。蓝觅心生说不出的难受,仿佛有人用石磨将他的肝肠一点点碾碎,每一分痛楚都异常清晰,挥之不去,附魂噬骨。他按住自己胸口,绵绵不断的疼楚,自胸口传遍全身,他上前擒住明冉双肩,字字句句,郑重、认真地告诉明冉,他爱她。
明冉根本没听清蓝觅说了什么,语言的含义更是无法把握,他说的话虽然进入她的耳朵,振动鼓膜,但声波的含义却未能成功传达到神经系统,她沉浸在自己的感官世界。
蓝觅拢住明冉胳膊,使她面向自己,双手按住她的肩,神情肃然:“相信我,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爱你。”
明冉惊觉,欲挡开他的手,着慌的在他双手间扭动身躯。蓝觅却如鬼魔附体,掌上力道越渐增大,越渐沉重,他紧紧按住明冉肩头,迫她的脸转向自己。明冉在蓝觅幽深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惊恐的脸,肩上一阵灼疼。
蓝觅目光阴郁,失魂般亲吻下去。明冉震惊,剧烈挣扎,惊慌中咬破蓝觅嘴唇,甜腥的血液味道自他们嘴里弥漫。明冉的身体陡然僵硬,周身血液开始急速涌向心脏,不停击打胸腔,又将回声弹向耳膜。她耳里开始有不真切的声响,嘴里血腥刺激着她每一处神经,如导火索一般蔓延至心底最深处。
明冉听到自己结疤落疖的伤口再次裂开,蓝觅的深入像汇集成一把犀利尖刀将她伤口刺破,那底下掩埋已久的刺痛顺着神经一直到达头顶。许多年以后的今天,明冉终于又一次回到那遥远、无止境的痛苦记忆中,苦涩的泪不由自主流淌出眼眶,如蜿蜒的河流顺着她脸颊,流进他们嘴里。
蓝觅感觉到,他停下来,放开明冉。
明冉捂住嘴,跑至角落唯一留下的洗涤槽边呕吐起来。她满脸通红,青筋暴出,模样很痛苦,仿佛要将肠胃里的东西全部倾泻而出。
蓝觅立于明冉身后,怔怔出神,他捏紧拳头的双手咯咯作响,无法解释为何身体竟会不受控制,意志为何如此薄弱而不堪一击。当时的蓝觅,还不能完全明白,自己的身体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情感,拥有何种力量。
这些年,明冉一直好好掩藏,不露痕迹。这时她才发现,伤疤底下早已溃烂不堪。她捏住脖子失声疼哭,她听见伤口滴血化脓的声音,那间充斥着血腥的熟悉房间再次变得清晰,父亲紧闭着双眼,面色铁灰,他嘴唇苍白,他已经没有温度,母亲却发了疯一般去亲吻他,亲吻一具尸体!
明冉将龙头拧到最大,房间里压抑的气氛瞬间淹没在“哗哗”流水声中。她低着头,双手压住洗涤槽的两侧支撑身体,让自己缓慢平复。明冉深呼吸,然后稍微抬起头,自残破浑浊的镜面看向蓝觅,声音嘶哑:“你说过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蓝觅望着镜面里坚决的女孩,轻轻点头。他几乎忘记了呼吸地等待她下面的话,像是接受审判一般,害怕她嘴里说出最无情的话。他的心,因为愧悔而敞开,不设防地等待一种必然的伤害。
“无论你想做什么,请你,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蓝觅猛然闭上眼,心中涌动绵绵的涩痛,他坚定转身,颤抖着开口:“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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