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喻的滥觞——评《逆风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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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钱钟书先生的《围城》,其实如何赞许都不为过了。被誉美为“文化昆仑”的默存先生,在此书中所展现出的,是与他那些卓识雄见特出的严谨的学术著作,迥然不同的另一派旖旎风光,纵笔所至,无不叫人心神荡漾。
也正因为珠玉在前,所以模仿《围城》的小说,其实也不在少数,例如近年来风光无限的赛车手韩寒的成名作《三重门》,便是这样一部续貂之作。而他也亲口承认所取法的对象便是钱钟书先生的《围城》,在这一点上,至少做的比那位与他同样因为新概念作文大赛而成名的郭少,光明磊落些。
《围城》写的是大学“毕业”后的生活与社会群像,而《三重门》则把故事背景安排在了从中考前后到高一的这一段时期,本文所要说的这一部《逆风飞舞》,则恰好将主人公安排为刚进大学的新鲜人,如此一来,倒居然能凑成所谓“三部曲”了。
作者自称“钟书门下”,显然可以算是仰慕钱老先生已久,却不得其门而入的私淑弟子。其小说自然也是“借鉴”《围城》这一旷世巨著的致敬作品。当然,聪明的作者,通常是学习优秀作品的结构,笔法,文风,而非单纯地复制黏贴,替换几个人名地名了事。从这一点上来说,无论是韩寒,还是本书的作者,都可以排入“聪明人”的行列。
只是借鉴,模仿,通常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产生。毕竟一种风格,并不是人人都能写得来的,也不是轻易便能模仿成功的。若是一招不慎,难免满盘皆输,画虎不成反类犬,在同人作品中,这样的例子,近乎车载斗量。
《围城》这部小说,最大的特色,或许就在钱钟书先生那些新奇的比喻,和辛辣的讽刺。例如开篇对于“真理”的探究与修正,方鸿渐对于诸位与他有暧昧的小姐的比较分析,都是叫人拍案叫绝的段落。而统领全篇的,也正是那句法兰西谚语所做的比喻:“婚姻就像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内的人却想出来。”
比喻是一种修辞手段,其实便是将几样或者有所关联,或者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物,联系到一起,摆在读者面前,以供观赏。它在文章中能起到的作用,可以称得上举足轻重。通过比喻,可以让读者对于你所要描写的事物,有更深入的了解,毕竟不是人人都知道,你笔下那些或许你自己耳熟能详的东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合适的比喻,往往能够收到事倍功半的效果。有时候与其花费大量精力去描写,倒不如祭出比喻这件法宝,颇能收获奇效。
只是“比喻”这门“武功”,入门虽易,若想要进一步修炼下去,得窥堂奥,倒是要花费不少心力,付出些许艰辛的。可以说,几乎人人都会比喻,关键看你怎生比法,第一个把女人比作花的,可以称作天才,而之后同样如此比喻的,就是拾人牙慧,等而下之了。当然,如果你能把不同的女人,比作不同的花,又能把其中的道理原委,说得天花乱坠,那就另当别论了。
本书作者显然在文字方面是下过一番功夫的,看那书中的句子,虽然称不上浑然天成,总有刀工斧凿的痕迹,却另有一种刻意之美。作品讲述一位叫做萧若愚的大学新生,在校园中的种种奇遇。其实校园故事,写到今日,似乎已经日薄西山,并无更多可挖掘的了,而现实生活中的校园,也渐渐不似从前的金字塔,倒更像是进入社会前的试炼场了。此书所叙,自然也逃不脱那些旧有的套路,举凡与室友的钩心斗角,与老师的貌合神离,再加上些清纯恋爱,两小无猜之类的佐料,便是作者在前六章中所呈现的全部内容了。
只是此书的看点,显然不在它的剧情,而在它的语言。作者自称“钟书门下”,果然不愧其名,把《围城》的手段,学得有七分相似。可惜画虎画皮难画骨,刻薄易学,渊博却是极难学的。作者笔锋凌厉,用词辛辣,书中主人公萧若愚如一切不得志的“才子”一般,眼高于顶,仿佛天地间无一件事物入得其法眼,偶有可与其等量齐观者,也要用居高临下的嘲讽口吻,品头论足一番,以显示其卓尔不群。当然偶尔也会有扮猪吃老虎的时候,只是并不太多,效果倒还差强人意。也许唯有在对高中小女生一见钟情的时候,会显露一些凡人的本性,不过就算在这样迷醉的时刻,萧才子仍不忘追求与众不同的爱情。
萧才子品评世间凡俗事物,最喜用比喻,甚至可以说,他简直无所不比,无时无刻不在比喻,到了比喻成狂的地步。前文提过,比喻用的妥帖,当可收获奇效。只是这比喻也和人参一样,偶尔吃些,强身健体,聊胜于无,若是吃的太多,那真要流鼻血,买萝卜来解毒了。
试举数例,瞧一瞧这比喻的滥觞,究竟到了怎样一种癫狂。
第二章,萧同学接到入学通知书,于是前往翰林学院报到。这就开始比上了。
“阳历九月份的城市,就象处于发情期的男人,各个角落燥热不安。若愚拿着录取通知书,想按图索骥找到学校。可这通知书路径指明不确,仿佛语焉不详的口吃病人。”

“时值炎夏,一条马路仿佛趋炎附势的小人,此际正炙手可热,烫得双脚不敢长久站立。吹来的风似乎经过了微波炉的烘烤,浑身大汗前赴后继地涌出。”
“他叫了一辆三轮车过去。三轮车深刻体现儒家的中庸思想,比不得汽车,如超现实主义般激进;也不比手拉车,如老庄哲学般不求进取。在喧嚣不安的街道,它自有一股冲淡平和、与世无争之美。”
“翰林学院是一个哺乳期的孩子:图书楼的骨骼正加紧向上发育;电脑室的网络先天而来没有脐带,此刻忙着联网;体育场寸草不生,光秃如婴儿皮肤;食堂也急等着奶水下锅喂养。体面的说法是欣欣向荣,学子们不懂体面,尖刻地批判这学校太不景气。若愚却自傲地想:萧若愚的到来,将使这座学校万古流芳——好象他是块上等优质的油画颜料,能给学校争光添彩的。倒也不能指责他就是空口白话,说不定日后他真能光照千秋呢。”
其实就这些段落而言,倒是很有趣味的,只是饭再好吃,吃到饱,却不用吃到撑,比喻的技巧再娴熟,也不用像八级钳工一般,无时无刻拧啊拧的,拧到最后,读者便有可能把螺丝当螺蛳吞下,岂不糟糕?
关于美食,作者自然也有妙论,比喻如下。
“这饭仿佛战备救荒时结余的库存粮,一直舍不得仍,留到现在终于有机会拿出来救济穷苦学生,嚼在嘴里尽是八股文的历史霉味,忍住呼吸强咽几口,干枯的饭粒在喉咙处大量积压,造成交通不畅,赶紧拿汤来疏通。汤是直接用开水冲泡的,没经过加工,算得纯天然、无污染产品,节火省力,表面虚无缥缈浮着几根榨菜,一碗汤清心寡欲如庄子的逍遥游,滋味亦与道家的“无为”精神一脉相承,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榨菜肉丝汤”。红烧肉被回锅了十数次,在锅里熏蒸久了,色泽也黑红得锈迹斑斑。一碟小白菜愁眉苦脸,仿佛受了调戏。清炖鱼拒绝圆滑,简单乏味如本店的经营之道。”
这餐饭吃得实在够憋屈的,不过显然萧才子苦中作乐的本领高强,想必也吃出别有一番滋味来。
至于把床比作女人之类,那已经算是此书中等而下之的比喻了。有损作者才气焕发之荣光,自然不必多引用了。
若是拣出此书中的某些段落,放入作文大全,典故精选之类的著作,倒是足够富丽堂皇,油光锃亮的。只是这么多油腻的比喻,被摆在一起,要想让读者消化,一时三刻,又真是情何以堪。
此书其实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得上“好看”,至少就前六章而言,我读的时候,几度被作者的比喻搞得快要神经衰弱,欲癫欲狂。也许这也是一种阅读的乐趣,或者说,是被雷的乐趣。
作者把此书传到起点,显然是失策的。此书的笑料和包袱,步步为营,层层哨岗,无时无刻,不有**迭起,不有佳报频传。对于一目十行的网络读者而言,想来是很难体会到此书的高妙的。作者在公告区说此书已经写完,却只上传了六章,五万字,也许有编辑慧眼识珠,寻到了他,实体书不日便要出版,也未可知。或者恶意的揣测一下,作者在其后的章节中,才气焕发之极限已过,这样疯狂的比喻,无以为继,于是蒙头修订,好继续这比喻的盛宴,或者称作比喻的滥觞。
无论如何,读一读这书,倒是并无坏处的,我真心诚意的推荐给诸君,并满心期待作者能够把这书上传完毕。
一些补充:
钱氏《围城》一书的第一读者,是与他相濡以沫多年的夫人杨绛,钱氏为写此书,节衣缩食,不惜辞退女佣,以节省开支,而由杨绛女士亲自烧火下厨,闹到灰头土脸,仍然甘之如饴。
《围城》一书,显然夹带私货甚多,有许多情节与人物,甚至有可能是两人之间的秘密,而改头换面,刊布于世,自然普罗大众的读者,是颇难窥其妙处的。其实这也是身为学者的钱钟书,和作为小说家的钱钟书,两者角色转换间,摇摆不定的一个明证。固然学者身份对于小说创作有所帮助,却也不得不说这一身份在小说创作过程中,也会起到负面作用。
不过其实若是没有那些私货,《围城》也不过是一般的讽刺小说,而有了这些私货,《围城》在小说之外的价值,倒是别有一番用途了。作为索引派考据派专家学者们赖以为生的学术论文考据之用,那是再好不过了,仿似西方常有人言,自《尤利西斯》问世以来,不知有多少文学博士,乃是依赖乔伊斯的这部煌煌巨著,换到了顺利毕业的资格。
对于模仿与借鉴,《逆风飞舞》此书作者显然是在刻意攀附钱氏门楣,只是恰如上文所述,刻薄易学,渊博却难学,拷贝其形易,而得其神韵难。
比喻确实是可以用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物作比的,当然那是要有限定条件的,条件就是,这两者都是为读者所熟知的,如此或者可以产生一些奇妙的联想和阅读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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