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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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青荷站在冰曦小筑门口焦急地张望,每年中秋都要举行的罗•娑祭就要开始了,而婉婷却依然不知去向。
罗•娑其实是望尘异境中心的两只巨竹,也是望尘异境空间能量的来源。罗•娑双竹每颗竹叶都散发着巨大能量,交织成结界,将望尘异境这尘世外的一隅广泽封锁在异重空间里,不受侵袭。而罗•娑双竹每三百年开一次花,每三百年结一颗果。这颗果子要花另外三百年的时间才能成熟。熟透的果子果色呈亮通透,果汁饱满,果核藏匿在果肉中若隐若现。当罗•娑果成熟坠落,便冲破空间结界,落入凡尘。果核坠入天庭,化为天庭之心,为天庭注入无竭神力。而果汁则洒向人间,滋润万物,以保万物滋长,生息平衡。为了哺育这千年一遇的奇果,罗•娑双竹需要每年以月光滋养的琼华之水灌溉,所以望尘异境选择在月光最盛的中秋这天来举行罗•娑祭,用汲取了月之精华的琼华之水来浇灌罗•娑双竹。
望尘异境中人是罗•娑双竹的守护者,也是万物生灵的守护者。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罗•娑双竹,孕育罗•娑果,让天地运转,生生不息。所以罗•娑祭便成为了望尘异境最重要最神圣的仪式,是每个人都要参加,都要顶礼膜拜的仪式。而此刻距罗•娑祭开始只剩半个时辰,婉婷却不知跑到哪里逍遥去了,青荷急得不停在冰曦小筑门口踱步,要知道错过罗•娑祭是要受到重罚的。
婉婷对此却不以为然,什么重罚不重罚,和片刻的自由比起来都微不足道。从小境使们都拿她像防贼一样防着,如看囚犯一般监视着,难得现在他们都为准备即将到来的罗•娑祭忙得不可开交,没人盯着她,不趁此机会一个人跑出来逛一逛,岂不枉费这良辰美景?
此刻婉婷正躲在织羽湖旁一颗大树上欣赏夜色。月圆如盘,挂在织羽湖尽头,在湖心映出粼粼倒影,湖波一荡,便碎了一池荧荧珠光。湖边那片花海依旧,妩媚娇羞,暗香凛冽,诱得人心湖荡漾。婉婷长大一点后才知道这花名为落离,是娘最喜欢的花。
婉婷斜倚在坚实的树枝上,向远处眺望。不得不承认望尘异境的确是个灵犀仙境。岛群一片绵延不绝,交叠错落着悬浮在半空,岛与岛之间有七彩云梯相连,一层一层铺展开去,无穷无尽,无止无休。而在这望尘异境里,四季风光,皆可随心所欲。天气晴朗之时,万里无云,举目四望,春夏秋冬,尽收眼底。若是多云时节,岛上的建筑风景都依稀掩映在时卷时舒的云雾里,朦胧缥缈,让人看不真切,却遐想联翩。
这个夜晚,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连风都没有一丝悸动,繁星更是在明月的照耀下褪去了光芒。婉婷坐在这个高度,刚好可以把整片望尘异境尽收眼底。远远可以看到异境中心岛上通明的焰火,两只巨竹拔地而起,伸展着刺向浩浩长空。罗•娑竹枝叶相连处悬着颗靛青色半透明的果子,充实饱满,摇摇欲坠。
这颗罗•娑果悬在哪里该有五百九十九年了吧,算起来明年它就要成熟坠落,婉婷想。在这之前罗•娑双竹好像已结过四颗果子,每颗颜色均不同,这颗青色的如此漂亮,真想知道其它四颗是什么样子的。
中心岛侧面的岛屿上便是婉婷的冰曦小筑。婉婷喜欢樱花,尤其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微风拂过,花瓣飘零,打落在发上身上。鼻间满是淡淡幽香,有一丝宁静的惬意,又有一缕凋零的哀伤。于是婉婷在冰曦小筑植满樱花树。到花落一地之时,婉婷便将那些花瓣收集起来,捣碎了染指甲,或者将花汁取出来,提炼成香精。此时借着月色,婉婷可以隐约看到冰曦小筑星星点点的亮光,想必是青荷姐点起了风灯。
中心岛的另一侧是净世殿,雕梁画栋,幻紫流金,在暗夜中依然释放着绛色光芒,是望尘异境十二异境使者商议要务之所。再往外围是境使仙居。十二境使仙居将冰曦小筑包围在一个圆里,可以想见是为了方便监管婉婷。婉婷一直不明白她究竟做了什么,或者说曾是望尘异境一员的娘究竟做过什么让异境中人对她这样严之甚防,仿佛她是洪水猛兽,随时会狂性大发攻击人一般。
“唉!”想到这儿婉婷不禁悠悠轻叹,原本的好心情似乌云蔽日,霎时黯淡。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试图寻找一个答案,但每次结果都令人失望。她摘了片树叶下来,迎着月光可以看到树叶中清晰蜿蜒的脉络,为什么人心不能像树叶的脉络这般清晰可见?
正思索间,湖边忽而传来一阵“簌簌”的响动。婉婷直起身,向响动的源头望去。会是谁?婉婷奇怪,这个时辰大家都在准备罗•娑祭,谁会到这里来?
她轻盈一跃,跳下树枝,轻手轻脚地来到湖边。树影婆娑下,两块岩石间的空隙中蜷缩着一只肉古隆冬的小兽,非狸非狐,毛发顺亮,看着也不知像什么,只是背上生一双翅膀,伸展开来遮住眼睛,喉咙里支支吾吾低鸣着,似是受了委屈。
婉婷怕惊了它,小心翼翼地将它托起,举到与自己目光平行的位置,轻声问:“你是谁啊?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
小兽颇有灵性,仿佛听懂婉婷的话,缓缓移开翅膀,抬起头来,用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婉婷,简直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可怜。婉婷原本心就软,此刻更似化了水般满是不忍,不禁轻轻抚摸小兽毛茸茸的头颅,问:“你怎么独自在这儿哭?是谁欺负你了,快告诉姐姐。”
小兽不出声,又盯着婉婷看了好一会儿,眼里到似有股探寻的意味。接着它眉宇渐渐舒展开来,露出欣喜,忽而又化作委屈,仿佛欺负他的是婉婷,最后终于鼻子一皱,“哇”的一声,扑进婉婷怀里,揪着她衣襟号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抹了她一身。
婉婷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也不敢乱动,只得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哭个够。这小兽不只是不是水做的,一哭起来便没完没了,婉婷肩上的衣襟早已湿了几层。
终于小兽不甘不愿地在婉婷衣襟上擦了擦鼻子,只是一双小爪子搂着婉婷的脖子不肯放,到像抓着根救命稻草。
婉婷有些莫名其妙,她用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拉开,然后找了块岩石坐下来,也让小兽在她腿上坐端正后,认认真真地问:“你这个小东西,别闹了。老实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我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
小兽捋了捋额前乱掉的毛,吸了吸鼻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才开口说道:“不要总是姐姐姐姐的称呼自己,论年龄我比你大一百多岁呢。只是我们族人寿命长,一百多岁还未成年而已。”
婉婷被他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弄得一愣,心底不觉好笑,实在忍不了了,便呵呵笑出声来。
小兽对婉婷这个反应很不满意,两只小爪一叉腰,眉头一皱,“有什么好笑的?本殿下说话你不许笑。”
婉婷边笑边摆手,“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就是。还真霸道。”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笑声,道,“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你从哪里来,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吧?”
“那你听好了,”西莫高昂着小小头颅,一脸自豪的样子,“本殿下来自望尘异境之外,是妖界翅灵族少主西莫。”
“来自望尘异境之外?”婉婷倍感讶异,“望尘异境被封在空间结界里,外人是看不见的,你是怎样进来的?”
西莫翻了翻双眼,扁了扁嘴,回答:“还不都是因为你娘,我是跟着她近来的。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出不去,我父王估计都快急死了。”
婉婷一惊,西莫的话只听进去一半,“你认得我娘?”
“当然。”西莫一脸自大的表情。
“那你快告诉我,我娘是谁,她叫什么,你们如何认识的,她人现在在哪里?”这个意外的收获让婉婷的心一下子沸腾起来,问题也一个接一个问出来。
西莫被问得有些招架不住。“这些问题你怎么来问我?我要是知道你娘在哪里,一早就找她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还是不知道么?婉婷的目光倏尔黯淡,起初的兴奋瞬时跑得无影无踪。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会对她遮掩的人,原以为一切终将大白,谁知道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欢喜。
西莫看到婉婷瞬间跨下的双肩有些不忍,“婉婉别伤心,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你娘。”
婉婷对西莫的安慰有一丝感激,她冲西莫不自然地笑了笑,道:“谢谢!你不必安慰我,‘失望’不过是家常便饭,习惯了便没有感觉。”
西莫呼扇着小翅膀飞起来,搂了楼婉婷,以示慰籍。
“哎,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婉婷忽然意识到西莫叫她“婉婉”。
西莫得意地回答:“我当然知道,是你娘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如果将来生个女孩子就要叫婉婷,这名字是你爹给取的。”
“我爹?”
“对啊!十几年前你爹可是个叱诧风云的人物呢!”
“西莫,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婉婷听得毫无头绪。
西莫对婉婷的态度很不以为然,“你这是在质疑本殿下的表达能力吗?”
婉婷再次被西莫夸张的表情逗得一笑,“不敢不敢,小女子怎敢质疑西莫殿下的表达能力,只是想请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说一说。”
西莫白了婉婷一眼,“这还差不多。不过说实话,本殿下也并不了解事情的全部。”
“没关系,只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
西莫清清喉咙,侧头想了想,说道:“嗯……那时距现在该有十七八年了吧。你娘叫琪离,是望尘异境十二境使中的洛境使,专司记录世间万物生死盛衰。”
“我娘是洛境使?”这是婉婷没想到的。
“不要打断本殿下说话。”西莫不耐烦地冲婉婷摆摆手,“望尘异境每过一段时间会派洛境使降临尘世,将尘世天、地、人、魔、妖五界兴衰冲突记录在案,这你该知道吧。”
婉婷点头。
“当年琪离姐姐被派下尘世执行司职。本来一切相安无事,结果在她执行司职最后一年无意中结识了身为魔界赤阳御使的你爹——君楚。这个世界上万事皆可控,皆可推算,唯独感情不由人心。琪离姐姐和君楚哥哥于茫茫五界中就认定了对方,爱得生死交缠,日月失色。但与外族结合是望尘异境的大忌,尤其在琪离姐姐还身为境使的情况下,更属于知法犯法。结果这件事被望尘异境其他境使知晓,就趁君楚哥哥疏于防范之时把琪离姐姐抓了回来。本来琪离姐姐应该立刻受到重罚,但那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你,便央求其他境使等将你生下来后再作惩罚。于是琪离姐姐被免掉境使之职,再后来你就降临到世上了,而琪离姐姐也不知去向。”
难怪他们都对我如此戒备,原来我身体里流有魔界的血。婉婷开始了解自己一直以来的处境。“你说我娘不知去向,这是什么意思?”
“你娘生下你以后就不知所踪,到现在杳无音讯,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我爹呢?他怎么自始至终不来救娘?”婉婷对爹的无动于衷感到不解。
西莫双眼一翻,对婉婷的天真想法表示不屑,“琪离姐姐是这么容易救的吗?望尘异境若是这么容易找到,还不是人人都来参观了?况且魔界也在望尘异境统辖范围之内,异境中人更是个个拥有异常灵力,就算君楚哥哥真找到这里,任凭他魔力再强,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那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说来惭愧,本殿下那时一时贪玩,偷偷从翅灵族的领地溜了出来,结果遇上几个心怀不轨的人间道士想把我卖了赚钱,是琪离姐姐和君楚哥哥帮我解的围,之后我就央求他们带我到处游历。琪离姐姐被抓的时候,我施展隐身咒跟了进来,结果就再也没能出去。”

“怪不得你独自在这里哭得稀里哗啦,原来是被关得太久了。”婉婷不忘嘲笑一下西莫刚才不怎么雅观的哭相。
两片红云飘上西莫肉嘟嘟的小脸,他气鼓鼓地抗议:“竟敢嘲笑本殿下!琪离姐姐都从不曾对我不敬,她永远那么温柔体贴。你和她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么性格差这么远。”
看着西莫一副肉咕隆冬还没发育完全的身材,却总摆出一幅一本正经的表情,婉婷就忍不住想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鸣钟声,婉婷一怔,“糟糕,罗•娑祭就要开始了,再不回去就惨了。”说着起身便跑。
“婉婉,婉婉,你要上哪儿去?”西莫在她身后大叫,“你等我一下啊,别又丢下我一个人。”
婉婷停下脚步,转回头说:“西莫,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回冰曦小筑吧。”
“回冰曦小筑?”西莫一听要去和异境中人打交道,便却步了,十一境使抓琪离姐姐时横眉竖目的样子他至今还记忆犹新。他踌躇着不敢上前。
婉婷见西莫犹豫,便说话刺激他,“怎么,西莫殿下也会害怕?”
西莫一听,不示弱地昂起头,“谁说我怕?!本殿下什么时候怕过!”
激将法果然百试不爽,婉婷在心底暗笑。“不怕就来啊。而且你不是会隐身咒,施展一下不就没人能看到你了?”
西莫略一迟疑,终于念了个咒,身体慢慢变成透明,紧紧追随着婉婷向冰曦小筑的方向跑去。

青荷终于看到婉婷轻盈跳跃的身影,她等待的心情已经不能以焦急来形容,刚才那阵祭典前的钟声把她的心都敲乱了。青荷连忙迎上去,嘴里更不忘轻声责备,“婉婷你跑去哪儿了,这个时候才回来,罗•娑祭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急?”
婉婷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亲昵地挽住青荷的一只手臂,娇嗔着,“青荷姐别生气,我这不是回来了?我们现在去正好赶上罗•娑祭开始。”说着便拉着青荷奔向罗•娑祭坛。
到达中心岛的时候,祭坛旁已围满了人。罗•娑祭坛设在罗•娑双竹旁的一片空地上,呈八角形,每一角上立一只幻彩琉璃鼎,婉婷在远处望见的亮光便是从这些鼎中发出。祭坛中央是一只紫青樽,樽中盛放的琼华之水瑶光粼漓,清澈透底。
婉婷本想拉着青荷姐躲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以躲避十二境使的紧迫盯人,但其他境众一见到婉婷和青荷便都蹙眉不悦,挪向一边,躲她们远远的,好似她们身上有瘟疫一般。局面有些尴尬,祭坛旁出现两个方阵,一旁只有婉婷与青荷,另一旁则是望尘异境所有其他境众,婉婷与青荷被孤立得显而易见。青荷有些难过地别看头,倒是婉婷反而将头高高地昂起,别人冷落她,她可不想丢掉自己的尊严。
十二境使之长幻境使扫了一眼祭坛下,并不言语,一挥手吩咐其他境使列阵。祭坛下顿时寂静无声,每个人皆庄重严肃。境使们熟练地各就其位,一切准备就绪,钟声再次连绵回响,穿过碧蓝如洗的天空,消失在天涯尽头。
幻境使凝眉敛神,灵力灌掌,掌风过处,**一道金色光尾,如流星急舞,上下翻飞。光尾随掌风走势最后在双掌之间凝聚成金色光团。幻境使深沉而洪亮的声音在望尘异境上空蔓延开来,“求月之华,耀吾之水,灌孕罗娑,滋净世尘。”
祭坛下众人齐齐单膝跪地,双手合十,举至额头,口中随之念道:“求月之华,耀吾之水,灌孕罗娑,滋净世尘。”一时间声音响彻云霄,回荡于参差错落的岛屿之间,回声一浪接着一浪,不绝于耳。其余十一境使亦庄严而立,双目微合,同幻境使一样双掌相对结成掌印,灵力凝成十一色光团,漂浮在胸前。
祭词念过三遍,十二境使双掌微推,胸前光团忽而越扩越大,渐渐突破掌印范围,将十二境使包裹在光团里,远远看去,如春蚕织茧,十二种颜色相辅相融。周围静得没有一丝风吹草动,时间空间仿佛停顿在这一瞬。这十二束光团越来越盛,越来越惨白,将清冷的夜晚照得亮如白昼,将整个中心岛笼罩在一片凛冽的寒光里。
眼见这些光团盛大得将要融汇成一团,却倏然脱离十二境使身体,在紫青樽上空汇聚成一束光柱直直刺入月亮中心。十二种颜色交相辉映,更映得月华如练,撒出琥珀荧光。月光如锋如芒,随着彩色光柱的引导灌入紫青樽,融进琼华之水。琼华之水汲尽月之精华,完成锤炼。
十二境使深吸一口气,缓缓解开胸前掌印,十指交叉相握,将灵力灌注在双手食指和中指尖,遥遥指向紫青樽。灵力激发紫青铜樽樽壁振动,将琼华之水慢慢托离樽口,凝成一个巨大水球,浮向半空。水球呈月之形,泛月之光,被牵引着飞到罗•娑双竹上空。十二境使用力一扯,水球被强大的灵力撕裂开来,化成点点飞雨,散落于罗•娑双竹之上。罗•娑竹如沐甘霖,吸尽琼华之水,翠绿的颜色更加鲜艳明媚,那颗摇摇欲坠的果子更是饱满得仿佛要溢出汁来。
罗•娑祭结束,十二境使收敛灵力。虽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却是每年必行的一场典礼,神圣庄严,不可侵犯。幻境使下令大家各回住处。婉婷也牵了青荷匆忙欲走,谁知刚一转身便被幻境使叫住。
“婉婷,你过来。”幻境使高声呼唤。
这一声高唤中气雄浑,使得许多人都停下脚步。有些境众交头接耳站在一旁,对婉婷与青荷指指点点,似是铁了心要看接下来的好戏如何上演。
婉婷无奈,眼角扫了一下众人,整理一下衣裙,来到祭台旁,面对高高在上的幻境使一屈膝,敛衽以礼,道:“婉婷见过幻境使大人。”
幻境使紧抿的嘴角溢出“嗯”的一声,示意婉婷起来。“婉婷,祭典开始前你去哪儿了?”原来婉婷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幻境使的眼。
婉婷心下一慌,盯得这么紧,还是瞒不过啊。她努力思考着该怎样编一个借口蒙混过关,却被幻境使占了先机,“不要想蒙混过关,本座知道你不在冰曦小筑。去了哪里,从实说来。”
婉婷一咬牙,反正都要受罚,干脆实话实说。“婉婷去了织羽湖边赏月。”
“赏月?”幻境使眉一蹙,“大家都在准备罗•娑祭,你居然有闲情赏月,这就是你对圣祭的态度吗?”
婉婷俯首听训,不敢出声。
“青荷,”幻境使又将矛头指向青荷,“本座命你看管教导婉婷,你却如此纵容她,该当何罪?”
青荷立刻屈膝半跪,恭谨回答:“青荷知错,请幻境使大人责罚?”
婉婷眼看连累到青荷姐,也立刻半跪在幻境使面前,在幻境使欲开口惩罚青荷前说道:“幻境使大人,此事与青荷姐无关,是婉婷趁青荷姐不留神偷跑出去的,青荷姐并不知情。请幻境使只责罚婉婷一人。”
青荷复欲为婉婷说情,却被婉婷用力拽了一下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
幻境使冷哼一声,“既然你愿意一力承担责任,那你就连青荷的那份责罚也受了吧。”
“但凭幻境使大人处置,婉婷不敢有怨言。”婉婷敛眉垂首,听凭发落。
“好,既然如此,本座命你留守罗•娑竹,戒食三日,不得擅自离开。”
听了这样的惩罚,青荷不忍,“婉婷错不至此,这责罚未免重了些。请幻境使大人开恩……”
幻境使长袖一挥,道:“休得多言,立即执行。”说罢拂袖而去。
周围看热闹的境众竟没有一个为婉婷说话,只冷冷旁观,有些甚至还在幸灾乐祸。
青荷握住婉婷的手,看着她清丽而固执的容颜,眼里已泛起泪光,“我的好婉婷,你何苦一人承担?”
婉婷轻声安慰道:“青荷姐你别难过,我从小被罚惯了,这点小小的责罚奈何不了我的。倒是你因为我受了这许多苦,你这千娇百媚的身子该好好保养才是。”
正说话间,十二境使之一的祀境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走过二人身边。他身行微顿,深深看了青荷一眼,眼神复杂,却不失温柔。虽只这一瞬,却被婉婷的余光捕捉了个清楚。婉婷趁机将他高声叫住,“祀境使大人,请留步。”
祀境使驻足回身,并不言语,但眼神疑惑。
婉婷接着道:“祀境使大人,婉婷要留守罗•娑竹,不便离开。现在夜已深,婉婷不放心留青荷姐独自一人,还劳烦祀境使送青荷姐回冰曦小筑。”她边说话,边以挑衅的眼光斜睨着周围境众。
祀境使挑眉,这小妮子心里打什么鬼主意?他循着婉婷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些幸灾乐祸的围观者,立刻会意。这小妮子怕青荷一人会被欺负,摆明了找他当保镖。
听婉婷这么一说,青荷早已低下头,脸颊微红,嗔怪道:“婉婷,你这是干什么,怎好劳烦祀境使。”
婉婷冲青荷眨眨眼,“青荷姐乖乖听我话随祀境使回去,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说着就把青荷往祀境使身边推。
祀境使面无表情,不表示同意,也并不拒绝,但他的眼神却一直未离过青荷左右。待婉婷将青荷推到他身边时,他才做了个“请”的手势,想是默认了婉婷的安排。
青荷又回头看了看婉婷,有些忧虑。婉婷却乐呵呵地对她挥了挥手,催她离开。
渐渐,祭台下众人也都散去,祭坛上的幻彩琉璃鼎也熄灭了光芒,中心岛上又被夜色笼罩,只留罗•娑双竹还散发着幽绿的光。罗•娑双竹周围是大片竹林,婉婷沿着竹林曲径走到罗•娑双竹下。她仰望双竹粗壮而挺立的躯干,悠悠一叹。
这些年了,是忧是伤,是悲是痛,她无力计较,便只能忘记。但每到夜晚之时,心里那一缕哀哀凄酸,却总是见缝插针,让她无处躲藏。然而她的寂寞她不想连累了别人。
祀境使对青荷姐的注视也许别人看不见,那是因为祀境使喜怒皆不形于色,但她婉婷可以体会这其间涌动的暗流。他隐藏得极好,只默默守望,不过份表露,也不轻易放弃,似是犹豫,似是等待。每当有他在周围,那股眼神如浓稠烈酒洒满青荷周围。青荷心思细腻,不可能不明白,但她只作无视,是因了她婉婷,而不敢爱。婉婷时常看到青荷夜晚独自坐在窗前发呆,寂寞爬满眼角眉梢。她不清楚为什么青荷要对她这样好,每次问青荷都笑而不答。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再如此下去,对自己的恨恐怕会如惊涛骇浪将婉婷淹没,所以她必须为青荷做些什么。
婉婷倚着一棵罗•娑竹坐下,仰望天空。这三天还不知道要怎样过。
见周围没别人,西莫收了隐身咒现出真身,飞到婉婷面前,道:“婉婉别难过,这三天有西莫陪你,本殿下会屈尊帮你找吃的。”
婉婷心里有一丝感动,她笑了笑,拍拍西莫毛茸茸的头颅,说道:“谢谢西莫,还好遇见你,不然这三天一定闷死。”
“那个什么幻境使的,干嘛那么凶,看了真让人讨厌。”西莫一脸不忿。
“也不能怪他,他是十二境使之长,自然要多一些威严。”婉婷终究还是不忍幻境使被骂。
“婉婉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他那样对你,你还替他辩护。”西莫毫不留情地戳了戳婉婷的脑袋。“还有那些看热闹的,真想上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婉婷看着西莫挥舞着小拳头的样子,觉得好笑。“谢谢西莫,不过教训他们还是免了。只要青荷姐没事我就安心了。”
“唉!”西莫也不禁叹了口气,“真不知琪离姐姐怎么想的,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鬼地方。”
婉婷眼底一凉,“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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