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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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祈煌与辰霄的指引下,一切进行得格外顺利,修阎塔内各机关均暗引望尘异境的典故,这对熟知望尘异境历史的二人来讲也越发轻易,饶是如此,到达第九重时夜也已过了大半。立于第九重门前,众人屏息静气,紧张的情绪无端在心底升腾翻覆,脚下的八层重重令人惊异,却也让人失望,出路既不在身后,便只有寄托在眼前。
砖石轻撞发出“咯哒”的声响,石门大开的瞬间蓦然有团强烈的金光破笼而出,瞬间将众人笼在光心,格外刺眼。众人无所防备抬手去挡,那光又往外窜了数尺才复又缩回门后。互望一眼,祈煌与婉婷发觉对方眼中也是疑问的神色,祈煌挑了挑眉,对婉婷一使眼色,二人双双迈了进去。
面前一方铜壁横贯,将广袤的殿堂遮于壁后,白火灯烛映在壁上,立时反射出金灿耀目的光线,射入人眼,带着些微刺痛与晕眩。铜壁如镜,将众人的身影照在其间,稍稍扭曲拉长着,朦胧中却仿佛将人的心情捕捉得清晰。铜壁两侧各有一口,直通入内,壁面伸展,隔出长而曲折的甬道,远远反照出壁后的景象,却又模糊,让人不禁想上前一窥究竟。
祈煌左右一望,问:“走哪边?”
婉婷攒着眉不说话,似是也拿不定主意。
身后西莫插口:“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各探一边。”
“不。”婉婷摇头,立时拒绝,“这种时候大家还是聚在一起好,否则走散了反倒麻烦。”
“那选哪边?”四莫也等着她回答。
婉婷看看两个入口,又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祈煌,似在求助,祈煌察觉,眼中闪过锐光,回过头一眼瞪回去,“你将大家带到这儿来,自然由你决定。”显然不准备帮忙。
婉婷撇撇嘴,只得作罢,忽见一旁辰霄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他因元气大伤,被司马靳扶着,俊逸的眉眼间甚是疲倦,却有一抹与生俱来的闲散隐在其间,一身破袍挂在身上却依旧挡不住骨子里的飘逸。婉婷忽觉这散漫的姿态格外刺眼,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辰霄大人既然清闲到只顾着看人,不如来选选这入口。”
辰霄被她一顿抢白有些哭笑不得,不由无奈地瞅着祈煌道:“你看看这丫头,平时幻境使责罚她的时候也不见她这么嚣张。”
不提还好,这一提婉婷气越发不打一处来,凤眸微吊,声音也扬起几分:“你还说,平日幻境使无缘无故责罚我时也不见你们求情,就会助纣为虐,看我受罚你们挺开心是不是。”
听她这么一说,祈煌猛然回头,辰霄原本满不在乎的脸色忽而僵住,温和的眸底竟浮起一丝歉意。这事她虽从未提过,一如既往地对他们这些境使尊敬有加,可她心底的抱怨他又怎会不知。他轻叹一声,抬起一只手抚慰似地揉了揉她的发,道:“抱歉,委屈你这么多年。”
婉婷原本说的是气话,没做细想就冲口而出,话音才落已有些后悔,不想竟惹来他的歉意。他温暖的大手在头顶上轻缓的一抚,似兄长,似慈父,仿佛在耐心哄劝一个受了惊吓委屈的小孩子,婉婷本就心软善感,这一句又戳在了她最脆弱的地方,心口一紧,眼底酸涩,眼前便模糊了起来。
辰霄淡泊的唇边扬起一丝笑意,极温柔,如阳光破云,穿透了千里冰封,照得人身上和和暖暖,“以后再有什么委屈,就对我和祈煌说,现在先去选个入口,别让大家等着。”他的话如一缕夹着春意的风,穿心过腑,让她彷徨间便如找到了依靠。
她勉强压下起伏的心绪,温顺地点头,转回头时见祈煌看她的眼神也一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举步便向左侧走去,边走边回头丢下一句,“这可是你们让我选的,路若不通可别怪我。”
祈煌无奈地摇摇头,从那时她转弯抹角地想办法让自己护着青荷开始就看出这丫头不是省油的灯。
甬道蜿蜒如蛇,岔口无数,刚走了没多久众人便被困住。铜壁贯顶,夹出丈许宽的通路,左穿右拐路路相似,处处看似皆通畅,但走到尽头却又都是死路,众人在其中绕了无数圈,只像没头苍蝇似的打转,却怎么也转不出去。长夜漫漫,眼见就要过去,焦急中一时想不到办法,婉婷一顿足,“别走了,这么个走法天亮也出不去。”
转头见祈煌气定神闲面无表情地跟在她半步之后,一言不发,与她逃离望尘异境前没两样,什么情况也雷打不动,再越过他肩头看去,已有人开始不耐,她不由气恼,“祈煌大人,您倒是说句话。”
祈煌勉为其难地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我与辰霄,现在这么点手段就能将你难住?”
婉婷不为所动,急切中脸色也不太好看,言辞间亦分毫不让,“祈煌大人不用将我抬得这么高,与其在此激将,倒不如说说办法。”
祈煌因她的顶撞嘴角微微下沉,刚硬的唇线隐了些许怒意,婉婷倒也不怕,黛眉一翘,明眸慧目与他对视,一刚一柔,目光交汇下针锋相对,两不相让。辰霄见一向沉稳严肃的祈煌遇上对手,不觉暗自好笑,却忙出来打圆场,“婉婷别急,祈煌这是考验你的能力。”
辰霄的意图婉婷怎会不知,她瞥了他一眼,道:“什么时候考验不好,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说着她目光跃往他身后,“后面众位都等着出去呢,我这能力若不过关,害众位落回幻境使手中,如何担待得起,祈煌大人若要考验婉婷不如等平安出去了再说。”
祈煌剑眉入鬓,斜斜扬起,正欲开口,忽然眼底一动,锋利的目光蓦然向一侧射去,辰霄及众人似也有所察觉,顿时安静下来,十数道目光齐齐汇往一处。婉婷讶异,侧耳倾听,隐约中飘起极轻微的脚步声,来自不远的岔口,缓慢而有节奏,一步一步却如踏在人心上,另人屏息,九叶盘枝灯下投出一道细瘦的影子,随着脚步的移动越拉越长。
祈煌贴着内壁无声地向岔口移动,对面铜壁深金的光面恰好倒映着来人。远远地看不清样貌,只能见其窈窕有致的身形似是个女子,轻绢罗裳随着步子的节奏轻微地摆动出婀娜的旋律。修阎塔谜样的甬道中忽然出现的一人,不知是敌是友,祈煌起先还全身戒备着,然而随着那身影的临近,他浑身的肃杀之气却如冰川融化成汪洋之水,极凉,却极柔,平稳的呼吸似凝在来人温和的步调上,久久难以吐出。
来人似也察觉到了什么,在距岔口转弯不到一米处忽而停住,她直望着前方铜壁让祈煌的影子顿了片刻,身子微微一颤中带起难以抑制的情绪波动。隔着一个岔口,一道转弯,两道目光撞在铜墙明暗起伏的光影上,浓烈的视线杂着一丝询问一点期待穿刻过镜壁虚幻的空间实质般纠缠在一起,无限伸展,延长。
许久,那道娇柔的身影似是决定了什么迅速向转弯处走来,与此同时,祈煌坚毅的身形亦迅速闪出,一转身已立于岔路口。素裙玄袍,美人英雄,近在咫尺的对望,千辛万苦的重逢。一个清浅,一个肃穆,两人素来的交往都如平淡的细水,饮之无味,却澈远流长。有一种情感不用言语不用表白,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盖过了所有蜜语甜言山盟海誓,每一次安静的相处中却更加认定了彼此。然而几月的分隔与相思,焦郁与担忧如在两人心中点燃一把熊熊烈火,在这意外的相逢时刻以燎原之势烧起所有的依恋与深情,几乎将人焚成灰烬。
祈煌不假思索,抬臂一拖已将青荷揽在胸前,沉重的力道让她几乎窒息,却又心甘情愿地溺毙在这滚烫的胸怀里。可刚刚她已看见他一身伤,这时怕自己压痛了他欲挣脱开检查他的伤势,谁知他只是箍住她不肯放松,仿佛深怕一松手她就会跑掉一样。青荷只得作罢,安静地依在他胸口任他抱着,自己的思念焦灼又岂会比他的少,不过几月的分离,却发现这安稳的怀抱竟如此让人怀念。
辰霄散漫的神情中**一抹笑意,婉婷却是惊喜交加,自离开望尘异境后所有的惦念忧心皆在面前这浓情一刻中化作愉悦尘埃落定。
从祈煌怀中抬起头,青荷转眸间已看见婉婷,见她眼中笑意盈盈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青荷惊喜中不觉面上飞霞。低头看着她含羞的脸庞,祈煌清肃的神情被一丝淡笑冲缓。婉婷急走几步迎上前,一下扑入青荷怀里,下颌抵在她肩头,撒娇地道:“青荷姐,想死我了。”
青荷轻拍了拍她的背,道:“青荷姐也想你啊,你这丫头一声不响就跑了,不知害我多担心。”嘴上说的虽是嗔怪,话里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谁知婉婷却当了真,歉疚之意陡生,再开口时竟有些泫然欲泣,“青荷姐别生气,婉婷知错,今后再不会让你担心。”
青荷见她如此反倒着急,忙道:“傻丫头,快别哭,你走时我听见了,之所以没阻拦便是想让你走,青荷姐没有怪你的意思。”
“真的?”婉婷从青荷肩上抬起头来。
青荷笑笑,“我何时骗过你。”她上下将婉婷打量,见她几月来瘦了不少,人也极冰冷苍白,柳眉不觉一蹙,脸色陡变,“你的肉身呢?”
婉婷早知瞒不过,本欲说实话,转念一想反正定是要想办法回到肉身中去的,告诉青荷自己已死反而徒增她的伤痛,索性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别担心,我只是魂魄暂时离体,肉身现在被稳妥地保护在魔界。”半真半假的言辞,让人狐疑的同时又找不出破绽。
青荷将信将疑,“当真?”
婉婷握了她的手道:“这种事我怎么敢骗青荷姐。”
青荷依旧不确定地看着她片刻,转而向祈煌及辰霄投去询问的眼神,婉婷生怕两人说走嘴,忙暗中使眼色,辰霄无奈,暗叹一声,开口:“青荷,放心,这丫头与魔界少主的渊源颇深,有他护着,不会这么轻易就出事。”相助的话中却不忘调侃。
婉婷瞪他一眼,见青荷怀疑的神色渐消,似是信了辰霄的话,忙转移话题问道:“青荷姐,你怎么会在此处?”
“我与祈煌和辰霄分开后被关在这里,刚才听到这边有动静,所以过来看看。”
众人听过心中皆是一动,婉婷与祈煌等人互望一眼,道:“这里通道密布,纵横交错,处处都是死路,你如何这么轻易就找到我们?”
青荷似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不疾不徐地回答:“我被关在这里几个月,闷得无事,早将这迷宫走遍了,况且就算不知哪条是通路,只要一手扶着墙壁一侧,无论死路活路都不要松手,一路走下去总会找到出口。”
脑中灵光一现,婉婷恍然大悟,刚刚焦急中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竟连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没想到,这时听青荷一说,神思立时清明,不由牵着青荷就往甬道深处走,“青荷姐,时间不多了,快带我们去出口。”
青荷却站在原地不动,一把将她拉回,“不用去了,出口你已经见过。”
婉婷不明所以,诧异地看着她,只听她接着道:“你们进来的地方有两条路吧,一个是入口,另一个就是出口,无论走哪条路结果都一样。”
脑中“嗡”地一响,婉婷愣在当场,青荷的话对众人来讲无异于当头棒喝,前面八重塔都已毫无收获的通过,这最后的希望现在也断在她的一句话里。
“我不相信!”婉婷忽然说道,“我不相信没有出路,若没有出路娘是如何逃出去的,她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在这里,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
“够了!”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众人循声回头,原来是锦都帮的帮主雷敬天,他高大魁梧,满面虬髯,粗壮的身体裹在暗赤色的武士袍里,给人以凶神恶煞之势,即便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也声势浩大地落在人眼底,躲都躲不开。这时他横眉厉目,怒气勃发,一声喝出口,粗犷的声音在铜壁上来回撞击,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只见他拨开众人大踏步地走到婉婷面前,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揪起她领襟,喝道:“你还没闹够?大伙儿因你一句话跟着你折腾了一晚跑到这儿来,现在倒好,天快亮了,出口没找到,进退也都是死路。本来老老实实待着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现在全都得死,你说,大伙儿的命你怎么赔?!”
婉婷似是被他的声势吓住,只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雷敬天见她不作言语,怒意更盛,吼道:“你不知道怎么赔是不是,老子来告诉你,就用你自己来赔!”说着他揪着她的手一甩,婉婷只觉一股大力贯身,整个人被甩出老远,直往铜壁上撞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回神,众人皆惊,青荷更急叫一声:“婉婷!”
不及细想,祈煌与司马靳一个旋身,分从两方而来窜到婉婷身后,伸臂一捞将她接住,那边雷敬天紧追过来,还要再伤婉婷,却被西莫拦下,两人打在一处。
婉婷惊魂稍定,见雷敬天一套拳法舞得大开大合,虎虎生风,刚猛的劲气扫得西莫长发飘舞,袍角飞扬,却屡击不中。西莫不欲伤他,只凭藉灵巧的身形与他周旋,不但不落下风,还始终将他困在原地。雷敬天见自己攻出去的招式尽数落空,反被西莫耍得团团转,不由气得须发皆张,愈急愈怒,他狂吼一声,劲力骤扬,一双虎拳似疯了一般直往西莫身上招呼了过去,大有拼命的架势。
九华神君看了不禁直摇头,长叹一声道:“被困数月,几乎日见身边人被提走,有去无回,不知何时便轮到自己,也难怪他会如此。”
婉婷见西莫虽只守不攻,每次都与雷敬天威猛的拳势擦着边错开,看似紧张,实际上有惊无险,便也放下心来。她不说话,只遥遥看着两人纠缠。
身为一帮之主,雷敬天的身手在人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再者他彪悍粗豪,武功路数走刚威沉猛一派,此时十分功力用了八分,竟是排山倒海,山呼地啸。甬道之中空间本就狭窄,雄浑的功力累积挤压在其间无法释放,迫得四周铜壁震动,嗡嗡作响。
只见雷敬天双拳越挥越快,霸道狂放,拳拳看准了目标直击对手。西莫灵动跳脱,银色的身影在天罗地网般的拳风中左突右闪,往往在不可能之间一个拧身便已躲过,丝毫没让对手讨到便宜。雷敬天见屡攻不下,早失了耐性,已是怒极,忽见他身子一沉,气运丹田,反冲于臂,左拳一个虚晃阻住西莫去路,右拳飞袭直取西莫面门。西莫见左右皆无退路,关键时挺身振翅,飞掠而上,贴着铜壁上滑至顶,雷敬天这一拳用了十分力道,志在必得,此时落空,却已收不回,硬生生击在铜壁之上。
铜壁着力,汹涌的真气以他的右拳为中心沿壁荡开,与本就挤压在甬道中的劲力交对冲撞,跃逾极限,瞬息爆开。一石激起千层浪,澎湃的劲气如奔腾的海啸随着甬道的走向霎那传遍整座大殿,冲得众人站立不稳,要运功相互扶持着才能抵挡。牵一发而动全身,迷宫中铜壁各处相连,那一拳击上的震动夹着一声闷响疾速散遍铜壁的各个角落,金属的共鸣带的整座大殿都似在震动,穿刺般的嗡鸣从四面八方荡过来,经久不散,搅得人气血翻涌,几乎把持不住。
众人调息运气,紧堵双耳,祈煌与司马靳反身将青荷与婉婷护在身前,怕她们受不住震动。辰霄虚弱,真气不足,运起功来十分吃力,这时已是冷汗涔涔,多亏有身后的九华神君与缁阴烈使护持着才能勉强维持。
震动与鸣音持续了大约有半刻,才以极缓的速度渐渐出现削弱之意。婉婷小心地自司马靳怀中抬起头来,劲气依旧扑面,冰风般划过脸颊,刺得人生疼。婉婷勉强睁开眼向上看去,见劲气升腾如云如雾,缓缓飘离四周,团团从各个看不见的角落翻滚而来,慢慢在众人头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层叠旋转,越滚越厚,嗡鸣声随着漩涡转动的速度逐渐被吸走,那漩涡也随着声音的渐落,愈转愈小。
待胸臆不适稍缓,婉婷指着半空大声道:“是阵眼。”
众人随着她的声音飞速向上看去,俱皆惊诧,她不待众人反应,已道:“要走趁现在。”说着她揪了揪司马靳衣袖,司马靳会意,纵身一跃,直穿入漩涡之中。众人闻言来不及细想,亦不敢再耽搁,紧随而上。
四面苍茫,分不清方向,辨不清你我,似乎唯有无穷无尽的遥远。阻力奇大,仿佛前方有面厚重巨大的盾牌直压下来,抵挡着众人前进。众人皆拼尽全力向前,这个时候已没有回头的余地,虽然并不确定婉婷的指引是生门死门,也唯有拼力一搏。
压力渐大渐沉,似是要迫出人身体里所有的潜能,司马靳已觉胸口闷痛,面色渐白,上冲时越发力不从心,几乎便要停滞不前,然而怀里的她微仰着头,以一种坚定且信任的目光望住他。在这生死攸关,成败一线的刹那,他在她碧澈的双眸中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干静地,倔强地印在瞳心,那么清晰,那么深刻,云白的浓雾在身旁簌簌退过,时间仿佛回到远古的洪荒,天地间只剩他与她,平静地依偎在一起。
突然间,心底一股惧意莫名涌上,无声邃远的空间里那种惧怕格外明晰刻骨,他竟是这样害怕她忽然消失在胸臂间,眉眼前,在只有他与她的世界里,一切因她而生,因她而存,失去她,一切空无。
司马靳轩眉一掠,回以她一个镇定的微笑,身体尽处潜伏的能量在这一笑中被瞬间激发,揽着婉婷的手臂微紧,他整个身体如一支尖锐的羽矢刺穿沉厚的巨盾,破天而出。压力突破极限的霎那骤然破散,双肩一松,身体霍然轻下来。司马靳带着婉婷低头,身下是削尖的塔顶,青瓦碧石,眼前综错的岛屿连绵起伏,荡开无限,蔓延到绝处。

不久,众人一一冲出修阎塔,黎明的空气清寒,迎上脸颊,浸透肤骨,给重见天日的众人再世为人的感觉。
晨星的辉芒在天边渐起的白光中淡作一点烟青色,司马靳携婉婷落在塔檐瓦顶之上,世外仙境般的美景一时将众人慑于当场。霞辉初绽,日将破晓,第一缕阳光刺破青天白云,舒烟淡雾,落在袍襟绢裳时只剩柔和的温暖。墨蓝的天色如拉起了帷幕,幕帘由远及近缓缓向修阎塔的方向卷来,层次分明地敞开烟岚空长。红日巨大的光轮洒出朝霞万丈,与望尘异境七彩云梯交相辉映,在人身上投下一片绚绮流光。从来满天霞色只是令人叹为观止遥不可及的一道旖旎风景,此时众人身在霞色中心,披辉携彩,如梦似幻,竟是如此抒怀畅远。微微合目,朝日在周身镀上一色淡金,满身满心的戾气**随着那飞起的晨曦一并烟消云散。
赞美感叹之词到了嘴边忽觉无力,仿佛任何言语也无法描摹眼前心底这令人脱胎换骨的力量。
婉婷暗叹一声,已有多少个日子没见过这样震撼人心的日出,然而这个拥有如此澄澈朝阳的地方从来就不属于她,来也好,去也好,匆匆之中偶尔瞥一眼那凌云之上圣洁的芳泽。如今,连这圣洁也没有了,徒留满眼华美的风景惹人嗤笑。
她转头对不远处的雷敬天轻轻一笑,道:“多谢。”
雷敬天尚未从眼前美景中回神,婉婷这一声谢意又让他一阵怔忡,她淡淡的微笑衬着清华的风姿,吸尽了漫天绮彩,盈盈地蛊惑着他,蛊惑着每一个人。
她随意地将笑容一收,道:“走吧,再迟便走不成了,大家小心些。”说完,她径自在前领路。
清晨的望尘异境格外宁静,千岛高低,虹桥画影,却一点人声也不闻,曾经流连在云浪雾海间的无数仙姿妙影早已不知去了何处。露润花凉,摆荡的袖襟裙角飘过氤氲的水气沾染了些许湿意,无意间转头,冰曦小筑就在咫尺的前方,藕色樱花飘了一地,芳香满盈,却再也无人去拾去收,去撵落晶莹的花汁储罐封陶,然后在某个闲逸的午后迎着暖暖的骄阳用柔软的笔刷蘸开来涂指甲。婉婷驻足望着竹节生生的小筑,眼底也如着了层浅岚的水气,往日的时光在其中沉浮,朦胧,飘散,尽数化作风凉。
罗•娑双竹就在不远处,婉婷领着众人急步穿过曲径来到竹下,参天双竹毅然威立,青果一颗遥悬竹间,一切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人变世变,独独这混乱红尘的地方万事安然,倍觉讽刺,她唇角冷冷一勾,几乎就要笑出来。双眸仔细在地上搜索,翠色芳草遮去了机关的踪迹,她边找边唤了声:“西莫,帮忙找找。”
众人不知他们在找什么,却也不敢打扰,突然间婉婷双眸一亮,一抹喜色掠过脸庞,快步往双竹侧面走了过去,同一时间西莫也注意到这里。草丛中一根树藤细长如蛇,蜿蜒到双竹之下时一分为二,沿着双竹内侧爬上粗壮的竹茎,缠入枝叶间。婉婷与西莫对望一眼,西莫俯身便去拾那根树藤,然而手才伸出一半,忽然一袭疾风擦身,一个身影从他身后蹿了过去。他一惊,蓦然抬头去看,却见一道金色魅影直袭婉婷,一旁司马靳脸色骤变,变故横生下他本就慢了一步,追出的脚步只奔了几步便收住。婉婷只觉喉咙一紧,不由倒退了几步,已被一个人从身后缠住了脖颈。
众人不觉都是一愣,司马靳更不由大喝:“师弟,你干什么?”
挟持婉婷的那人正是宁宇凡,他阴恻恻地一笑,道:“自然是送给幻境使。”
司马靳眉头一拧,“你疯了!你谄媚不成被囚禁,幻境使的态度再明白不过,你以为如此做还能再挽回什么不成。”
“这次怎么相同,”宁宇凡冷哼一声,丹凤双眸妖异地一吊,微微低头将唇凑上婉婷耳侧,“这次有她在手,还怕幻境使不答应我的要求。”
司马靳心中惊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他与西莫互换了一下眼色,继续说道:“你莫再执迷不悟,就算你有她在手,幻境使也不可能留你,你以为单凭这点筹码就可以威胁他?他若对这点威胁就屈从,也不配抢这天下。你快将婉婷放了,待逃离这里再作打算,否则今天这里不单是我们的死地,也是你的死地!”
司马靳这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一在动摇他心志,二在转移他的注意力,果然宁宇凡听过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表面虽镇定,可闪烁的眼神已泄露他的忐忑。一旁西莫与祈煌见机不可失,趁他神思摇摆之际悄悄向他身边靠拢,等待时机救下婉婷。可身为秋鹤宫二弟子的宁宇凡毕竟非易与之辈,因司马靳的话而泛起的不安只在心头打了个转变被沉淀下去。他双眸一抬,眼底闪过一丝魅光,一把已摄住西莫与祈煌的动作,他手上一用力,婉婷觉得颈上被两只修长冰凉的手指掐得生疼,人也被拖着往后趔趄了好几步,耳旁一个阴沉的声音喝道:“都别动,否则我现在就打散她的魂魄。”
西莫与祈煌立时便不敢再动。
婉婷望了望众人,暗叹一声,若再僵持下去谁也走不了,她一个人受制无妨,但不能让所有人都陪着她死。她闭了闭眼,开口道:“都别吵了。西莫,你知道怎么出去,带众位走。”
西莫一愣,急道:“婉婉,这怎么行,不能让你落在幻境使手里。”
婉婷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幻境使最多将我软禁,不会伤我。”她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宁宇凡,“不过你就不一定了,你将我送给了他,再留着你也没用,你这一身功力正好让他用来修炼。”
她话音才落,便感到身后宁宇凡身体微微一颤。似是怒婉婷戳中他的弱点,察觉他的惧意,他面色一沉,手上又勒紧了些,“你莫要危言耸听。”
他的手劲奇大,扼得她极不舒服,婉婷微蹙了纤眉,却不急不徐地说:“是不是危言耸听一会儿见了幻境使就知道了,不过我与他相处十七年,还从没见他心软过。”
“哼,”宁宇凡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那么愚蠢就这么将你毫无条件的献上去?只要将你掌握在手不怕他不肯听我的条件。”
婉婷嗤笑一声,颇为不屑地道:“你未免太小看他了,也太小看望尘异境的能量。你在人界名声再响,功力再高,于他眼中也不过是蝼蚁一只,他动动手指便可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以为挟持着我就能逼迫他就犯?他在你手中抢个人不过是探囊取物,不然他也不会将五界中人视若无物。”说着她不再理会宁宇凡,复又望向西莫,“西莫,别再耽搁,快走。”
西莫这时已领会她的用意,也不再与她争辩,径直往那树藤走了过去。
宁宇凡被婉婷刚刚一番话震住,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脚步,翠草落叶在他脚下沙沙作响,搅得宁宇凡心上一团乱,忽然间“啪”的一声响,静谧中听来十分清脆,却惊得他猛然抬头,原来是西莫一脚踩在枯枝上,他蓦地喝了一声:“慢着。”
西莫脚步一顿,宁宇凡接着问道:“出去的方法是什么?”
西莫看着他沉默不语,他推着婉婷上前一步,喝道:“快说!”
婉婷对西莫点点头,西莫无法只得说与他听。他魅惑的面上隐着些许阴霾,推搡着便让婉婷去拾那树藤。谁知婉婷身子才弯下一半,劲风清啸伴着无数人影由远及近穿声而过。众人骤然一惊,婉婷伸出去的手也僵在半路。眼前一花,不过瞬息的功夫众人便被数道白影团团围住,定睛看去,来者白袍云绦,华姿飘逸,散落在高地半空,俯首下望,皆是望尘异境众境使的手下。紧接着远处玄衣墨带,猎猎招展,幻境使才携狱境使与赦境使飘然而至。
幻境使悠然踏于一棵青疏玉竹之上,竹身被他的重量压弯了少许,在一片枝高茎直的竹林前晃晃荡荡,幻境使的身影也摇摇摆摆地落进人眼里,让人不由自主暗自心惊。他深不可测的双眸淡淡从众人脸上扫过,已有人受不住那过于沉邃无底的目光垂下眼去。最终,他的双眸往婉婷面上一落,打量着她道:“真没想到你竟能从修阎塔逃出来,不愧为琪离的女儿。”
婉婷对他的到来似乎早有所料,丝毫也不紧张,漠然看了他片刻,道:“幻境使大人过奖了,只不过婉婷再能耐终也难逃大人的法眼。”
幻境使微微一笑,问:“你这是要带大伙儿上哪儿去?”
婉婷淡淡回答:“众位怎么说也是五界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失踪了太久外面恐怕要闹翻天了,婉婷只是想放众位回去而已,幻境使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为难。”
幻境使眉峰斜挑,往婉婷身后的宁宇凡身上看了一眼,道:“好像有人不太领情。”
婉婷这时仍被宁宇凡架着,却极不以为然地瞥了瞥身后,说道:“他本就是要投奔大人的,便也不必走了,大人看有什么去处适合他,不妨指派给他好了。”她说得颇随意,入到宁宇凡耳中却如月黑风高天孤身走在坟场中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惊得他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不用回头,婉婷已从他微弱但渐急的呼吸声中感到了他极度的不安。她唇角微微一翘,有些恶作剧的意味,然而那笑在入眼的一刹那又消散无影,让人几疑是否存在过。
幻境使似是有意陪她演完这出戏,颇具深意地“哦”了一声,对宁宇凡说道:“既然你追随本座之心如此迫切,本座此时正好有一所在无人执掌,那地方倒也适合你,不如就派你去如何?”
许是真的是过分急于博得幻境使的信任,幻境使此言一出,宁宇凡想都不想便道:“此话当真?”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众人见他的急切毫不掩饰,皆露出不屑的神情。
宁宇凡抬眸往幻境使看去,正好幻境使的目光也正投过来,严峻深沉,看不出喜怒,让宁宇凡疑问的眼神尽数落入谷底。幻境使面上一抹轻视稍纵即逝,沉默了稍许,才道:“本座从不是反复之人。”
宁宇凡玉面容光一亮,开口:“多谢大人。”
幻境使微微朝婉婷抬了抬下颌,“既然你已归入本座麾下,还不快将婉婷献上。”
宁宇凡道了声“是”,便推着婉婷向幻境使走过去。司马靳与西莫心急如焚,欲上前阻拦,却被婉婷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猛挡回来,二人一怔,不明她是何用意,却也不敢有所妄动。幻境使笼在袍袖中的手臂一带,婉婷便被一股大力扯到他身旁,身后的宁宇凡一个趔趄,也被扯倒伏跪在地。他这一跪,刚才浮上心头的喜悦犹如一脚踏空,猛地一阵心慌,连忙抬头去看,天光刺目,幻境使背后碧空浮云清澈异常,反衬着他身上玄衣深沉,遥遥俯视的丰傲神情仿佛笼罩着天地,让人只想顶礼膜拜。
他长臂半抬,五指微张,手掌高悬于宁宇凡头顶,神情肃穆。宁宇凡如着了魔般眼神迷惑,虔诚地仰望着他,好似在等待至高无上的神的赐予。金光如阳,在幻境使掌间徐徐流淌,烟般飘移变幻着形态,往宁宇凡头顶滑去,缓慢而轻渺。宁宇凡半合着双眸,魅惑众生的脸庞上透着一股期待而享受的神情,仿佛他已感受到那粼粼碎光直射而来的力量与温暖。
倏然,那光在宁宇凡头顶半寸顿住,骤然变冷,寒金砭肤,迫人肌骨,却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之际疾速变幻成一只金瞳瘦体的螳螂,巨大的镰刀只在宁宇凡头顶停了半秒,猛然剟下。宁宇凡半阖的双眸突地睁得硕大,眼珠几乎就要迸出来,妖媚的容颜顿时扭曲,煞白的脸色泛青,无限满足的虔诚到难以置信的惊惧间蓦然的转换不及,交错出一色诡异的神情。他喉咙收紧,喑哑的几乎说不出话,却拼命硬挤出来几个断续的音,“为……什么,你说过……让我……让我……”
幻境使不等他说完便道:“让你执掌一处是吗?不错,本座不是反复之人,这就送你去掌管阎罗殿。”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却始终波澜不兴,冷淡的目光甚至不曾看一看宁宇凡为他从崇拜跌至绝望扭曲的嘴脸,仿佛他的生死皆与他无关,仿佛夺取人性命的不是他。
金光明暗闪烁,夹着一道青气绵延直入幻境使手掌,宁宇凡的身躯随着那道青气的流失也一点点干瘪削弱下去,那曾经魅力非凡的美丽皮囊再也不能迷幻谁,蛊惑谁,此时此刻那只不过是一具令人望而生寒,见而却步的干尸。
众人都被眼前一幕惊得懵住,与幻境使近在咫尺的婉婷却暗中与西莫交换了无数眼色。西莫与婉婷曾经相处过很长的时日,早已有了默契,她的每一个眼神他都懂得。她是在让他趁着幻境使及其手下分神之际带着众人快走。然而她多次救他于千钧一发,他又如何能在这种时候弃她于不顾,可她执意的目光盯着他,莹光闪动,带着深刻的乞求,仿佛告诉他他的一念便是众人的性命,让他根本无法拒绝。
他双拳暗握,猛地一咬牙,灵巧的身子斜斜扑出,已抓住地上树藤用力一拽,罗•娑双竹之间水帘般的门洞大开,他暴喝一声:“快走!”
众人原就在双竹脚下离得极近,被西莫这一声暴喝惊醒,虽突然,却蓦然想起来此的目的,不约而同齐往洞门望去。西莫心中一急,又一声喝:“还不快走!”
话音才落,狱境使与赦境使已带着手下飞落,祈煌见状,忽将怀中青荷往辰霄身上一推,疾声道:“护她先走。”青荷来不及阻拦,便见他飞身朝狱境使与赦境使迎了上去,身旁缁阴烈使与九华神君亦飞身跟上,将前来阻挡的异境中人拦下。
只这一拦的耽搁,已有数人迈入空间之门。司马靳与西莫却不肯离开,几次欲上前搭救婉婷,都被挡下,根本难以近身。专心吸取宁宇凡真气的幻境使一时腾不出手,但周围动静却看得明白,他怒意勃生下箍着婉婷的另一只手狠狠一勒,婉婷一阵战栗,一股剧痛钻心嗜骨蔓遍全身,让她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司马靳与西莫关心则乱,急于近前,渐渐已处于下风。幻境使忽然将宁宇凡的尸体用力一抛,钳着婉婷的勃颈便将她提了起来,沉声喝道:“都住手,否则本座现在就毁了她。”
众人闻声动作一滞,堪堪躲过攻击。婉婷身子悬空亦是怒目与幻境使对视,咬牙大喝道:“都给我离开这儿,否则我与他恩断义绝。”显然已是动了真怒。众人一震,西莫与司马靳最了解婉婷,知她说得出便做得到。
幻境使手指猛地一收,阴沉沉地道:“你以为我真不敢动你?”
他刚吸完宁宇凡的真力,未及调息,手上劲气此时尚未压下,汹涌如潮,一波一波击入婉婷魂体,冲撞得她几欲昏厥过去,然而她仍硬撑着冷哼一声,道:“敢,大人当然敢,只不过用我来换天下对大人来讲好像不太划算。”她闭了闭眼,强压下快要冲破胸口的翻涌,继续道:“我爱的人在你手下魂飞魄散,我本就生无可恋,你若要我这魂体,也正合我意,拿去便是。”
她声音不响,却字句铮然,如在幻境使燃势汹涌的怒火上又添了一把薪柴,泼了一桶烧油,混着他十七年压抑的愤然与不甘,怨怒与仇恨,火势飞窜自胸中而起,瞬息焚透全身,让他理智尽失。他双眸骤缩,剧冷至渊底,将婉婷魂体一掷,飞起一掌猛击在她胸口。全身疾怒全凝于这一击,十成功力尽在掌上。
一旁纠缠的众人皆震惊,不约而同都住了手,齐声喊道:
“婉婷!”
“主上!”
婉婷被抛起的一刻,清亮的眼神浅浅俯视于他,微寒,却有十分的冰凉,镇定异常。他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的目光,千丝万绪沉淀,喜怒哀乐褪去,前世今生,爱恨纠缠,芳华淡影,笑傲红尘,一切如烟笼在她眼底,荡起轻缓的波纹后烟消云散,却如在他一身烈焰上轰然撒了把冰雪,将赤红的火苗全部冻住。他幡然惊醒,但挥出去的一掌已然收不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臂的灵辉冲破她的魂体。
婉婷只觉一道眩目的光透体而过,身子跟着冲飞出去。她并不觉得疼,只觉得满身空落,极薄,极轻,飘飘摇摇,如初秋风起吹落的一片枯叶,无处着力。喧哗淡去,万籁俱寂,晴空湛蓝如旧,棉白的云朵成团,有些刺眼,让她不由眯起双眸,她忽然发觉魂飞魄散的感觉也并不太糟糕,至少她知道她终于可以与他相聚。
忽然,一片暗影遮下来挡住了天光,身体也落在了实处。模糊中一双稳如深潭的瞳眸落入眼里,纭紫光华,点点浓情。以为自己做梦,她微微一笑,却感到面上气息温热,龙涎香味道熟悉,耳旁一个沉峻的声音唤道:“婉儿,是我,我来接你回家。”
她疑惑地去抓那个声音,挣扎着寻回些许意识,腰间一紧,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将她环住。耳边骤清,喊声突起,飞光箭影,甲胄芒亮,仿佛有无数人冲杀过来,与幻境使等人战在一处,然而那个怀抱始终将她环护在流灵煞气之外。无由便知众人获救,她心中一松,再也撑不住昏昏睡去,她知道这一刻她不必再拼力对抗谁,因为一切都有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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